晕车的人向来是最怯于舟车劳顿的,但我更多的还是怯于囊中羞涩而无颜回去面对江东父老,这一次因老家起了新房搬进新居、按老家风俗必须第一个年要在家中过,遂下了要回去过年的决心,细细想来,已经有九个春节是在南粤大地上过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过个春节了,也算是“衣锦还乡”一次吧。
一觉醒来,列出已喘着粗气停靠在家乡火车站的2号站台,出站口,久违的乡音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拉客声、汽车喇叭声充斥在古城的空气中,由南方都市钢筋水泥里的气宇轩昂里走来乍见故乡,只觉得寒酸、卑微、小气,市江北国道仍是那样残破不堪,不禁联想到刚才在站前广场上看到的魏源他老人家铜像,这个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晚清思想家看到此景不知该做何感想。通往目的地的省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仍是那样拥挤,每到一乡镇,小摊小贩们尽可能地把省道上能占用的地段全给占用了,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春节百日赶集硬是把归心似箭的游子们多浪费了两个小时在车上,自然也就少不了游子们在车上的漫骂声,有骂政府不作为的,有冲天骂娘的,有的干脆没了脾气、闷头抽着价格还算不菲的香烟,使原本拥挤、嘈杂的车厢更加拥挤、嘈杂……
较上次返乡,这次眼前所见的是家乡又新建了许多房子,多铺了几条通往各村各院的水泥公路,公路上到处都是穿红戴绿、走亲访友、赶集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久久未散尽的爆竹硝烟味,故乡的春节永远都是热闹的、温存的,糍粑、苡米、猪血豆腐、腊肉,七巧板似的拼成乡村古老的节日,年复一年地复制着乡村古老的节目,一阵阵糍粑的清香,浸染了山村的每一个角落。而春联,已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温馨与年味,尽管集市上现买现贴的春联更要美观与包装精美,但我总认为没有村里老人亲手书写的春联那么温馨与温存,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不禁联想到邻镇那当年中国四大年画之一的滩头年画,如今已面临失传的窘境,政府面对世界遗产即将消失的麻木态度,不禁让我油然而生出几分悲凉与哀伤来……
的确,家乡人富了,过年期间公路上人流多了,车子多了,年货置办多了,打电话的嗓门大了,炫耀自然也就多了,多了一些势利、少了当年的那一份淳朴,空气中到处充斥着炫耀金钱的铜臭,人们仿佛都是一夜之间暴富起来的,争先恐后地往集市、商场中砸钱,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往家赶。当然,这也只是短暂的风光炫耀,乡亲们终归还是被这个文明时代遗忘的乡亲,乡巴佬终归还是乡巴佬,春节一过,故乡的人们还得被打回原形,还得去挤那春运的火车,还得赶赴全国的大江南北开始新的一年的生计……
无聊之下,遂独自一人到处走走,一垄垄油菜花、正旺盛生长着的绿肥,给故乡铺上了一张张绚丽夺目的地毯;一群群牛羊与鹅鸭从我面前不慌不忙地走过,田间地头里,仍有不辍劳作的大叔大爷们在挑粪的忙碌身影,面对他们的背景,我这个还没有种过地的农民只有崇敬与感叹的份儿。走在一片鸡鸣犬吠间,随意在哪一块“华堂增辉”的金字匾额下站定,一仰头就能看到一个个银白色的朝天锅盖(电视信号接收器),接纳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欢乐与悲伤;放眼打量这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仿佛是第一次发现故乡竟然有这样的美丽撩人,尽管没能赶上故乡下雪的日子,面对此景,还是没有影响到我此刻的心情,触目所及,熟悉而又陌生,快乐而又感伤,亲切而又遥远……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坐得久了,便也出去走走, 偶尔会见到有一样年纪的中年人微笑着走过来,十有八九心里会忙乱一阵:会是谁呢?当年的伙伴们一个个如今已成家、立业、为生计而忙活了。人到中年,青春老矣,岁月老矣,听着父亲的感叹及母亲的絮叨,才知道那些曾经抱过我的、逗弄过我的很多长辈,已经离别人世了,密密的山林里,又添了几座新的坟冢;而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他们那爽朗的笑脸与身影,人呐,总是违背不了生老病死的大自然的规律……
江攀和他的小堂哥们在阳台上吹着气球串成一大串挂起来装点着节日的气氛,然后玩着他们喜欢玩的小烟花炮竹,江媛则和她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我呢,把春联贴完后似乎再也找不到事做,仿佛不是这家里的主人,而是家里一远道而来的客人,尽管一家人在中山团圆过几次,但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则是从现在开始的,细细算来,从成家到背井离乡,从在中山生下小儿到多年的漂泊,从去年筹划建新房到此番回来过年,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由我自己组建的家庭大团圆,从为人子到为人父,从成家到谋划生活,个中艰辛,自不用言表,不禁感触良多,唏嘘不已。
腊月里蒸的米酒喝进嘴里,满嘴的甘洌,腊月里做的糍耙咬在嘴里,满嘴的清香,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因工作与生计,不得不再一次在双亲的叮嘱声中踏上那南下的列车。出门次数多了,心里也就没有了那份不舍,有的只是那份深沉,以及那份对未来的迷惘,晨雾中的故乡熟悉的一切,此刻在眼前似乎是明了的,然而又说不清道不明,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