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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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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8 14: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报恩令

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急了。
  连他自己,也从来不会这样子急过。
  胯下的坐骑,已经是第四匹了,一路来,他已骑毙了三匹马,每赶百五十里路,疲马折蹄,垮倒道旁,可是,他仍是没有停下来,歇一口气。
  只是,现在,虎尾溪已经近了。
  他的马箭也似的掠过一口道旁的水井,奔去寻丈远,才骤然停住,一阵猎猎的衣袂风声,他已掠至水井旁,打一桶水,自他的濯濯光头淋下去,然后舀了一瓢子水,咕噜咕噜的伸脖子猛灌下去。他一直不明白寨上的哥们为啥要在这里掘一口井,现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对赶路的人有多大的用处!
  在井水旁树阴下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住在虎尾一带,不可能没有见过轻功,但肯定从来没有见过赶路赶得那么急的和尚!
  他才灌完了一瓢水,木瓢子往桶里一抛,“花”地一声人已侧掠上来,马长嘶一声,正要绝尘而去,忽听一人疾问:“是不是管大师?”
  那“和尚”目光在树阴下一扫,直似厉电一般,自襟中掏出一口木鱼,“喀喀喀喀喀”
  敲了五下。
  一名汉子自人群里掠出,抱拳半跪行礼道:“属下‘铁组’冯乱虎,拜见五当家。”
  那“和尚”见同是“连云寨”的人,便疾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乱虎惶恐他说道:“我不知道,只是,”
  和尚怒叱:“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快说!”太阳照在他光头上,原先淋湿的部位全蒸发着腾腾热气。
  冯乱虎鬓边也在淌着汗:“我只听说,大当家和大寨主发生了事情,急着要您回去。”
  和尚再不打话,吆喝了一声,策马飞奔:那冯乱虎也掠上一匹马,待要追时,和尚的马已经只剩下前面一个黑点。
  和尚一手执辔,一手拿木鱼敲响了五下,寨上的人道:“哦,原来是五寨主。”
  和尚没好气的叱道:“怎么一路上没几个守卫,不怕官兵摸上来么?”
  守寨的人只敢应:“是,是。”着人拉开寨门,和尚着马奔入,里面散布有好几处木阁,好几面帐蓬,一人正从一张大帐蓬里疾奔出来,向着他唤道:“师父!”
  和尚认得那是平日大寨主、大当家及一众兄弟商议大计的“生杀大营”,昔日截击铁手等人追捕“绝灭王”楚相玉,也是在这里定议的,便问:“大寨主在里面么?”
  奔出来接迎的青年俊秀的汉子道:“大寨主不在,大当家在。”
  和尚听得心中一沉:敢情是大寨主出事了!自己欠下大寨主和大当家的恩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这和尚便是“四大名捕”故之“毒手”里:“连云寨”中的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连云寨”自从上次在虎尾拦截铁手及伍刚中等人追捕“绝灭王”不逮,便图自强革新,吸收了一名武功绝顶,智艺双绝的高人顾惜朝。说来大寨主戚少商气度极大,胸襟极宽,他重用顾惜朝,把“连云寨”的基业,采取两马并辔的制法,同治共理,“连云寨”本在戚少商手下已经兵强马壮,人多浩荡,加上顾惜朝尽展才华,“连云寨”之声威实力,更是扶摇直上。
  “千狼魔僧”管仲一率领一支人马原驻守边陲,这日忽接到发自“连云寨”总舵的飞鸽传书,得悉总舵领导层有人出事,要管仲一“单骑回援”,管仲一素来服膺戚少商与顾惜朝,他曾经身受严重内伤,为戚少商悉心以内力治愈,且全家亦为戚少商所救护;顾惜朝也曾在一场官兵围剿的战役里发兵救过他,他对两人都欠下活命之恩,而今惊闻有人出事,他即不计生死,昼夜兼程,全力赶返,只想尽一已之能,粉身以报!
  要知道江湖中的好汉,最怕便是欠下别人恩义难偿,武林中复仇固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报恩更是重大至要,欠下人情而恩将仇报的,都是教武林中人唾弃,蔑视的劣行!
  “千狼魔僧”管仲一虽然是盗匪,但盗亦有道,尤重恩义,当下一跺脚,那俊秀汉子说道:“师父,您先见了大当家再说。”
  管仲一躬身进了皮革大篷,背后的帐篷给他掀得“霍”地一响,管仲一只觉眼前一黯,许是刚才阳光大过猛烈,进得帐篷来,只觉很是阴凉,可能因赶路太剧之故,竟略为有些晕眩,几要用手扶帐篷内的那根大柱子才稳得住步伐。
  管仲一强自宁定心神,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面南紫檀巨桌之后,专心的雕搂着个图章,管仲一的蓦然闯进,他的眉尖只略剔了那么一剔,但始终不曾抬头,这帐内气氛,文士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他右手上执着的雕刀、左手拎着的印章上的。
  管仲一抱拳,涩声喊,“顾大当家的。”
  那文士扬了扬手,蓝袍衬着白边,袖里的手更是白。管仲一即止住了声,心里却有千百句话要问。
  那文士又镂刻了半晌,文静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无褶的蓝袍一般。
  管仲一的汗又一粒粒、一颗颗地冒了上来,遍布他的头顶发根、下颔胡髭上:“大当家——”
  蓝衣人扬了扬眉,左手轻轻地把印章放置木桌上,只见他的脸色在黝黯的光线里涂了一层白粉似的:“你来了?”声音虚弱低沉,似断若续。
  管仲一道:“顾大当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蓝衣人当然就是顾惜朝,他垂眸沉面低速的道:“管大师,你真难得,我们的还恩令一下,你是第一个到。”
  管仲一道:“应该的,我欠下顾大当家的恩情,刀山火海,都要赶来……不知戚大寨主他——”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把右手小雕刀徐徐贴近鼻前,凝神细看,一面说:“你也欠下戚寨主的恩义是罢?”
  管仲一颤声道:“戚寨大主他,他——出事了?!”
  顾惜朝叹息,摇头,在看着自己的刻刀,就像一不小心就会把这珍贵的小刀弄折似的。
  管仲一踏前两步,已到了顾惜朝桌前,双手紧抓桌沿,才控制得住心头的激动:“他出了什么事?快说!”
  顾惜朝喃喃地道:“看来,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更重要了?”
  管仲一一呆,没听清楚:“什么?”倏地,双指一弹,顾惜朝手中的刀急电也似的飞射而出!
  管仲一只觉心口一麻,背后一痛。
  “夺”地一声,刀钉入背后隔七尺远的柱子之中。
  刀柄兀自顾晃。
  刀不沾血。
  管仲一低头才蓦地发现自己的心口穿了一个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体穿过去的。
  他念及此,双手用力抓住桌沿,以致那么坚固的上好檀木桌子,也发出裂裂之声,而桌上的文房四宝,也在震动中互相碰击着,他抖哆着的声音,也在嘶响着:“你……为什么……”
  顾惜朝充满惋惜的看着他,遗憾的道,“我也没有法子。”
  管仲一哑声道:“我是为报恩而回来的,你却——”语音骤然而止,咯喀两声,檀木给他抓裂两块,捏在手里,紧紧不放,人也“噗”地滑下,终于仆倒毙命。
  顾惜朝犹自喃喃道:“谁叫你的恩人不只一个呢?”他摇摇头又道:“我不杀你,又如何杀他?杀了他,岂不是要防着你报仇?我要他死,要他孤立无援,就必需要先杀你,再杀他。”
  这时,那俊秀的汉子闪了进来,垂手而立。
  顾惜朝目光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师父死了。”
  那俊秀的汉子道:“他不是我的师父。”
  顾惜朝道:“哦?”
  俊秀的汉子道:“我是奉大当家之命拜他为师,学全了他的绝技后,好为大当家效命的。”他冷峻地道:“我跟他,只是一个任务要完成,全无师徒之情。”
  顾惜朝道:“这样最好;”微笑拍拍俊秀汉子的肩膀,道:“他驱飞禽走兽的绝活,你可学会了?”
  俊秀的汉子恭声道:“幸不辱命。”
  顾惜朝微笑道:“青出于蓝?”
  俊秀的汉子目光闪动,道:“他会的,我全会;我会的,他不会。”
  顾惜朝笑道:“好个霍乱步,不枉我栽培你的一番心血。”
  俊秀汉子霍乱步道:“冯乱虎、张乱法、宋乱水、霍乱步身受大当家深恩,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顾惜朝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道:“他日的富贵荣华,当与你们共享,不过,”他顿了一顿,眼中放出异彩:“当前之急,便是先杀戚少商。”
  霍乱步道:“大当家放心,都准备好了。”
  顾惜朝剔一剔眉:“我的安排?”
  霍乱步答:“一切无误。”
  这时,帐篷之外忽传来响亮的语音:“属下‘铜组’张乱法,有事禀报。”
  顾惜朝扬声道:“进来。”
  一名虎虎生风、凛然有威的汉子跨步走了进来,禀道:“戚少商,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已到山下了,正上山来。”
  顾惜朝缓步过去,手徐按在木柱上的小刀,沉思一下,忽道:“收拾掉管仲一毙首,记住,要一根头发都不留下;”说到这里,嗖地拔出小刀,刀滑入袖,瞬间不见,他斩钉截铁地道:“计划照样进行!”
  他的计划有个非常简单的名字,就叫做:“杀无赦”!
  戚少商、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他们进入帐篷的时候,帐篷内早已找不到一滴血。
  帐篷内摆下了五张檀木大椅,顾惜朝起身,向四人揖道:“大家辛苦了。”又道“大哥请上座。”
  戚少商道:“还拘这俗礼干什么?二哥受伤了,要赶快救治才是。”
  只见劳穴光一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七八处伤痕,最轻的一处,是右臂至右肋,有一道深约四分,皮肉向两边翻起、可见模糊筋血,看来是给人用枪乾之类的长重兵器搠伤的。其余额发尽被火的伤,伤得甚重。
  顾惜朝惊道:“二寨主受伤了?”
  劳穴光脸目森冷,却毫不动容地道:“皮外伤,不碍事的。只是那些狗强盗,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藉围剿我们连云寨之名,把这方圆数百里的七处村镇狂搜暴掠,打家劫舍、奸淫杀戮,无恶不作,事后统统赖在我们连云寨的帐上,真是猪狗不如。”说着甚是悻然。
  阮明正要劳穴光坐下,替他敷搽伤口,并用小刀把霉肉烂处,挑剜出来,劳穴光冷哼道:“要不是戚大哥喝止,我一定冲下去跟他们撕拼个你死我活!”
  戚少商道:“劳二哥,您别动气,那干人是奸相传宗书派来的,其中领头的两个将军,一个叫“神鸦将军”冷呼儿,一个叫“骆驼老爷”鲜于仇,这两人,不比上几次派来的庸官懦将,只要稍施法度就可以杀他个落花流水。”
  阮明正道:“他们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三徒及四徒,被传宗书收揽过去,这次他们调兵遣将,倒是来势凶凶的……”
  劳穴光冷哼道:“怎么,来势凶咱就怕了么!”阮明正为他刮伤疗毒,他哼都不哼一声。
  勾青峰身上也挂了彩,头上也有伤,不过伤得不似劳穴光,他外号人称“红袍绿发”,而今头发倒是一斑红、一斑绿的,血块子凝结下来,他亦不以为意,笑道:二寨主平日打雷都不开口,今日话倒是挺多的,这不是转死性是什么?”说罢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连云寨”的弟兄自己开玩笑惯了,勾青峰虽是六寨主,说话不知检点,但大伙儿也不见怪。原来“连云寨”八位寨主:即是“虎啸鹰飞灵蛇剑”劳穴光,“赛诸葛”阮明正、“阵前风”穆鸠平、“千狼魔僧”管仲一、“红袍绿发”勾青峰、“金蛇枪”孟有威,“双刃搜魂”马掌柜、“霸王棍”游大龙,声势已然甚壮,规模直迫“武林四大世家”之“南寨”青天寨。
  后来“九现神龙”戚少商独闯连云寨,以单手击败八大寨主,且连换八种完全不同的武功,令八名寨主为之折服,更佩服他的才智识见,拥他为大寨主,八大寨主才因而每人依次序降一级,连云寨的声势因而更为浩荡,早已超出南寨。
  惟在“毒手”一役中,“连云寨”众因保楚相玉,而与铁手、青天寨及沧州时震东的部属起冲突,八寨主“双刃搜魂”马掌柜因而丧生,“连云寨”寨主又回复到八人主政的局面。直至近年,戚少商效法自己加入连云寨之先例,唯才是用,拉拢了顾借朝及其四名部下,同主连云寨,于是连云寨声威之壮,一时无两,各方英雄好汉,纷纷投靠,同时也引起官府的注意,数度围剿,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这一来,连朝廷也为之侧目,加派军队,暗遣高手,以平匪乱。
  这些日子连番征战,劳穴光等人身心皆疲,不过这一众兄弟说笑惯了,自恃连云寨心齐力壮,固若金汤,也不当是一回事。
  勾青峰这样说着时,阮明正便笑呻道:“狗嘴长不出象牙!”
  顾惜朝笑着接道:“劳二哥真了不起,人说华陀替关云长刮骨疗毒,然查史实医者决非华陀,而今阮三哥替劳二哥刮骨疗伤,二哥脸不改容,三哥神医妙手,倒是真个让我们亲眼目睹,心折不己。”“连云寨”原就是劳穴光和阮明正一武一文所创立的,不管戚少商还是顾惜朝,言语间对他俩仍是十分尊重。
  劳穴光冷冷地道:“什么脸不改容!你看,大汗叠小汗的,脸都黑一块、白一块呢!”
  劳穴光这样一说,大家才发现他真的淌着冷汗,黝黑的脸膛也微微发白,不禁都笑了起来。
  阮明正忍俊说:“快好了,你且再忍一忍罢。”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14: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大刺杀




  这时,冯乱虎走进帐篷里来,手中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有一壶酒,五个酒杯。
  顾惜朝徐立道:“四位兄弟,这趟辛苦了,我来敬四位一杯。”
  戚少商道:“近来官兵攻势怪异,忽紧忽松,还是商量大计要紧;我们是下山决战,顾兄在此运筹帷幄,同样是在做事。这酒,慢喝不妨。”
  顾惜朝长叹道:“各位跟我义结为盟,情同手足,你们每次下山杀敌,军情紧急,兄弟我都心焦如焚,坐立不安,心想如果万一各位出事,我该当拼命赴死,也在所不惜,又恐迟缓片刻,营救无及,真如同水淹火煎,情急难奈……”他目中露出深厚的感情,“每次见各位哥哥能平安回来,兄弟的一颗心,才又转活过来了,魂魄也回来了,但总觉自己是坐壁上观,深觉惭愧。”
  戚少商紧握着顾惜朝的手,道:“顾兄何出此言!您镇守山寨,身系一众弟兄家室安危,遣兵调将,更是身负重任,况且,前些时候,顾兄也屡领军杀敌,还乔装打扮,混入皇城,潜杀奸相,只借功败垂成;但顾兄英雄肝胆,侠义千秋,兄弟我甚为佩服!您对我们情深义重,我们众家兄弟何尝不是悬念于您之安危,难以终寝!顾兄,咱们生死同心,您再说,就见外了。”
  顾惜朝缓缓倒了几杯酒,道:“无论如何,今次见各位兄弟回来,心里总是高兴,我来敬诸位一杯再说。”
  劳穴光嘀沽道:“刚说不见外,又来见外了,这敬酒嘛,算什么!要嘛,咱们一起对饮便是!”
  阮明正道:“二哥,您伤势重,不宜沾酒。”
  劳穴光道:“我一生大大小小伤一、两百次,也没死得了,刀砍我都不怕,还怕酒不成!”
  勾青峰道:“顾当家的这杯,我们倒是该喝的,就别分谁敬谁了。”说着双手取了两杯酒,一递给戚少商,一递给劳穴光,随后自己拿了一杯。
  顾惜朝自己拿了一杯酒,又把另一杯递给阮明正,阮明正笑道:“管五弟回来了罢,怎不请他出来一起喝一杯?”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顾惜朝却如着雷击的心房一震,口里却道:“要是管五弟回来就好了,大伙儿可以趁此聚一聚,唉,他独个儿跟‘雷军’大员镇守南塘,日以继夜,可把这精壮的一条汉子苦瘦了。”一面打量阮明正的神色。
  阮明正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
  顾惜明举酒道:“我敬诸位。”
  劳穴光举杯就喝,冷哼道:“太客气就是废话!”
  阮明正仍是阻拦道:“二哥,你有伤在身,不宜多喝。”
  劳穴光不听犹可,一听就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有什么宜不宜的!只一杯,又不多喝!”
  戚少商见劳穴光动了执拗脾性,微微一笑,跟勾青峰正要喝酒,阮明正道:“喝不得!”
  顾惜朝心道要糟,阮明正外号“赛诸葛”,心细如发,诡计多端,不知怎么的教他给瞧破了,但又自度毫无疏漏,心里正在七上八下时,脸上可淡定如斯,只见阮明正向他笑道:
  “大当家的,我想,那莽裂鲁直的五弟还是来了,这样跟我们藏着玩,不如叫他出来一起饮一杯吧。这两个月来苦守南塘,我倒要看看他瘦了几两几斤!”
  顾惜朝细瞧阮明正的神色举止,似并未发觉阴谋,只是断定管仲一已回寨内,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让阮明正瞧破,外表仍不动声色,笑道:“你们都知道,五寨主的脾性,他说要躲一躲,给你们个惊喜,我且由他,却不知三寨主是如何看出来的?”
  阮明正笑道:“大当家的紫檀木桌,是上好的登城木,用刀砍也未必见功……”他没有往下说,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桌前两处被抓裂的痕迹。
  戚少商笑道:“管五弟的‘废神爪’功力又精进了。
  顾惜朝陪笑道:“五弟素来心急,倒少来这一套,一定有什么喜讯,心情好,才会逗着咱们闹。”
  勾青峰瞪着眼睛问:“五哥呢?”顾惜朝道:“三哥猜得对,他倒是立了大功回来了。”
  阮明正道:“什么大功?”
  顾惜朝用手一比道:“他杀了个恶名昭彰的狗官!”
  阮明正喜道,“难道是黄金鳞?”
  顾惜朝道:“三哥料事如神!”
  阮明正不觉有些陶然;戚少商道:“黄金鳞这恶贼把三县十六镇的人全迫得造反,连团练也给他逼得倒戈相向,而且是好相傅宗书的跟前红人,专打小报告,诬陷毒害,无所不为,他升官后,同僚清正之士,不是惨死,就变成了祸害,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人称为民当官者为‘父母官’,百姓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无父母官’,其为人亦可想而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平日这黄金鳞为人好似鬼,今番居然给五弟逮着,也真是报应!”
  顾惜朝道:“何止逮着,头也砍下来了。”
  勾青峰拍手笑道:“好五哥!”
  阮明正道:“却不知道五弟有没有向他审问清楚,朝廷军情如何?”
  顾惜朝道:“我叫他自己来跟你说罢。”随而向戚少商等道:“三位请坐。”
  劳穴光本来就坐下来了,只是阮明正,勾青峰和戚少商还站着。
  勾青峰道:“坐有什么好?我站着!待会儿管老五来,我还要跟他较量较量,就不信他武功进步到这个地步!”他在“连云寨”排行老六,跟管仲一刚好差一级,一直都不甚服气。
  顾惜朝只笑道:“你老是坐不住,也就罢了,但大哥三哥得要坐。”
  戚少商道:“好端端的坐来作甚?我又不累。”
  顾惜朝道:“五弟要把狗官首级,献给诸位哥哥。”
  阮明正笑道:“人头?我可没兴趣,大哥坐吧,我还要陪在这里看顾二哥。”
  戚少商依言坐下。
  霍乱步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有只大锅罩着,走了进来。
  勾青峰咋舌道:“老五真的把狗官的人头烹来吃,我可没胃口!”
  戚少商奇道:“五弟呢?”
  顾惜朝走近两步,道:“他来了。”
  戚少商道:“在那里?”
  霍乱步突然掀开了锅盖。
  里面的人头,赫然便是管仲一!
  戚少商大吃一惊,倏地,椅上疾弹出几根钢片,紧紧箍住了他的身子,另外椅靠突出四柄锐刃,直弹刺戚少商背心!
  戚少商大喝一声,内力运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齐“崩崩崩崩”折断!
  只是在这刹那间,顾惜朝已经出手!
  他出手如风,身法如电!
  他一掌击在戚少商胸膛上!
  戚少商把内力全都集中在背后,震断利刃,胸前硬受顾惜朝一掌,一下子,五脏六腑似全都离了位,血气翻涌,自他眼、耳、口、鼻一齐溅涌而出!
  戚少商眦眶欲裂,叫了一声:“你——”血便自喉头激喷而出。
  顾惜朝冷笑,正要劈第二掌,蓦觉手上一阵刺痛,连忙跳开,才发觉右腕已被对方内力反挫而脱臼。
  他左手一搭右手关节处,“喀”的一声,手腕已被他接驳上来。
  就在顾惜朝全力暗算戚少商的瞬息间,场中已发生了许多剧变!
  就在戚少商被眼前景象震住之际,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也同时怔住——不仅是因为震惊,同时也委实太过心痛和愤怒!
  但在同一刹间,劳穴光的身子,也被椅上的机关扣住,椅背上四柄刀也疾刺而出!
  不过阮明正却在劳穴光身旁!
  他武功虽不高,才智却是高绝,反应更是一流。
  他一掌劈在椅背上。
  可惜他武功虽不高,这一掌未能将上好的紫檀木椅完全震碎,只震塌了一部份。
  这时勾青峰的铁枷也已到了,轰的一声,把檀椅击裂。
  劳穴光一跃而起,背上亮晃晃的插着两把利刃——阮明正那一掌只震毁了其中两刃的机关,另外两刃还是刺入劳穴光背里。
  劳穴光大吼一声,但在同一瞬间,霍乱步手捧的锅里,蓬地洒喷出一蓬细如牛毛,蓝汪汪的细针,激射向众人。
  阮明正掩护在劳穴光身前,一面扯他身退,一面用羽扇急拨,拨落细针,但手臂、腿上,已着了几枚,勾青峰狂吼一声,挥枷而上,拦在两人身前,他的铁枷大而沉厚,正好可以掩护。
  他顾着掩护劳穴光与阮明正,没防着冯乱虎蹑步而入,一剑斩了进来。
  阮明正大喝:“小心!”
  勾青峰待要跳开,己着了一剑。
  他们几人乍逢偷袭急变,惊怒交加,但一时尚未意会过来是自己兄弟出卖,且要加害,所以处处失着,他们平日坦荡心怀,视作手足,从没想到有一日会倒戈相向,兄弟阅墙,就连有“赛诸葛”之称的阮明正,也一样失算!
  这时,霍乱步已抽出金鞭,冯乱虎也挺着铁剑,跃到顾惜朝左右。
  阮明正只觉伤口发麻,怒叱道:“你们——”
  顾惜朝冷笑道:“你们完了。”
  阮明正怒叱:“为什么?”
  顾惜朝回答更直接,道:“朝廷招安,我们不能因为你们的私念,阻碍了大好前程!”
  劳穴光气得血气上冲,大吼一声:“叛徒!”这一声,宛若焦雷,他外号“虎啸鹰飞灵蛇剑”,曾跟南寨“青天寨”老寨主“三绝一声雷”伍刚中,先后比过内力。剑法、轻功,内功之高,远在勾青峰等人之上,他这运气一吼,连顾惜朝也愣了愣,像上天打了个霹雳,地上的人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震动。
  劳穴光喝了一声,蓦地,自己抓紧了喉咙。
  接着,他五官都溢出血来。
  黑血。
  他喝下去的酒毒,已然发作。
  劳穴光嘶声惨嚎,像一盘火,正在他体内燃烧着,他倾尽鲜血,也无法将之熄灭。
  顾惜朝笑了。
  阮明正情急扶住劳穴光。
  勾青峰抡枷冲向顾惜朝。
  顾惜朝冷眼盯着他,只说了一声:“开!”突地,帐篷下,劳、阮、勾三人所立足之处,裂开丈宽的一个大洞,里面黑漆一片,腥风扑鼻!
  阮明正脚下骤然一空,不及应变,一齐往下落去,勾青峰正发力想冲过陷饼,顾惜朝淡定的遥发一掌,把勾青峰迫住,这一逼,使得勾青峰也往下坠去!
  就在这时,那犹在椅上的戚少商突然一扬袖,袖子像一匹白绢似的舒卷了出去,长及丈外,同时卷住劳穴光,阮明正和勾青峰,用力一扯,扯了回来!
  只是劳穴光已经中毒,正在扭动挣扎着,“啪啪”一阵连响,竟扯裂了衣袖,往下掉去。
  衣袖一裂,劳穴光又是最靠内的一人,登时使阮明正、勾青峰顿失所依,往下掉去!
  勾青峰狂喊一声:“二哥!”
  忽“蓬”地一声,戚少商的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戚少商哇地又吐一口血,长空掠起,一手抓住阮明正,一手揪住勾青峰衣领,险险落在陷阶边缘。
  只是顾惜朝也无声无息地掠起,手里多了一柄五彩璀璨的一斧,一斧就砍中戚少商!
  戚少商身受重伤,提着两人,又不能放,人才落地,只及一闪,银斧掠颊而过,砍在戚少商的左肩上!
  顾惜朝的五色小斧,专破一切内家罡气,外家功力;这一斧,把戚少商的一只左手,剁了下来!
  血光暴现,同时间,戚少商一脚踢中顾惜朝右腿腔骨,顾惜朝吃痛跳开,忽叫道:“伏下!”
  人随声倒,冯乱虎,霍乱步一齐扒下,帐篷大开,张乱法大喝一声:“射!”乱箭似雨,破弩震空,向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射到!
  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既不能身退:退后是陷阶,前面是伏兵,根本无处可躲!
  勾青峰怒吼一声,反击上前去,挥舞铁枷,边嘶喊道:“老三,你快护大哥,走!”喊到“走”字,已着了七、八箭,但也挡得箭断矢折,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出帐篷之外!
  帐篷外,埋伏好的杀手,早已一涌而上,勾青峰越战越勇,抖擞神威,打翻了七、八人,身上又添了五六道血泉,兀自大喊道:“决去找七弟九弟,替二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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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15:0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王老五 于 2010-1-8 15:11 编辑

第三章 杀无赦


  他口中所谓“七弟”,即是“金蛇枪”孟有威,“九弟”则是“霸王棍”游天龙,这两人同属“连云寨”的老兄弟,勾青峰虽然身负重伤,但仍念念不忘这两位兄弟。
  阮明正正带着戚少商抢了出来,后面追着的是顾惜朝,冯乱虎和霍乱步。
  戚少商神色惨白,已在半晕迷状态,每跑数步,大概因为震动的关系,嘴里,鼻里的血,就不住的淌下来,阮明正每冲出七八尺,就投过去关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中的愤泪和怒火,就炽盛了一分。
  他手里的飞刀不住飞出,顾惜朝空手接住,但冯乱虎和霍乱步各自伏避,与阮明正及戚少商的距离倒拉远了。
  忽听一声怒吼,原来勾青峰见一包事物自寨栅上飞压而至,他连忙用铁枷一格,啪的一响,粉未飞扬,原来都是石灰,勾青峰铁枷宽厚,挡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飘入眼里。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枪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击断长枪,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颔撞碎,但背后又吃一锏。
  持锏的人惨呼倒下,背后中了阮明正的一记飞刀。
  阮明正冲过去,扶住勾青峰。
  顾惜朝等甘余人急剧掩来。
  显然的,这二十来人中大部分都是顾惜朝引入寨里的,顾借朝发动这场叛变,并非全寨都参与,反对的人想必不是分另别被杀或调到别处,不然就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这点,但他左手扶着戚少商,右手挽着勾青峰,已无法抵御那排山倒海势同疯虎的攻势。
  勾青峰却勉力说了一句,“老……七的帐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来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军机营”,当下飞退如矢,倒退入帐篷,一面嘶声喊:“老七!”
  却见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顾的———,话未说完,孟有威己一枪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却未防备,登时惨死。
  说时迟,那时快,九寨主游天龙也一棍当头击下,阮明正也来不及闪躲,然而游天龙棍头一歪,只用棍梢扫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声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顾及那么多,突然之间,直闯进去,自背面裂帐面出!
  这时追兵四起,呐喊狂追,阮明正单人匹马,加上身受重伤的戚少商,断无生理,但他拖着戚少商,一力往劳穴光帐营跑去。
  冯乱虎奇道:“他去那儿干什么?”二寨主劳穴光已死,而他的帐营所处又是绝地,阮明正难道迫疯了,往死路跑不成?
  顾惜朝喝道:“包围他,杀无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龙依言减缓了速度,孟有威却一力穷追。
  游天龙一把拉住他,问:“你那么拼命作啥?他们已穷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气淋淋的道:“你懂个屁!戚老大的武功盖世,阮老三的机智无双,万一让他们给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没个死处!”
  游天龙脸色倏变,道:“你没听见顾大当家说么,穷寇莫追,阮老三的飞刀,你不是没见识过的!”
  孟有威闻言犹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冲入帐篷内。
  阮明正一冲进去,反手射出三柄飞刀,把跟着冲进来的三人射倒,外面传来顾惜朝的吆喝之声,在喧哗混乱中清晰可闻。
  很快的,敌人己把这帐篷包围得铁桶般严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伸手疾封了戚少商伤口旁几处穴道,替他敷上金创药止血,戚少商脸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惨笑道:“我走有什么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为众兄弟报仇!”说着边脱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为失血过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开当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绵绢,把戚少商推了进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杀……”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进去,然后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写了几个字,递给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觉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几件东西,恍惚中只道:“这是什么……”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两柄飞刀,一人才闪了进来,便应声而倒,另一飞刀射空,人已闪了出去。
  阮明正只觉全身已渐发麻,所中毒针的毒力已然发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脚,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拧了三匝,只听一阵机关轧轧声响,这时又有两人闪了进来,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个,另一人见同伴倒下,心惊胆战,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镖囊已无刀。
  阮明正心念电转,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有无暗器,连滚带爬的跳了出去。
  忽听一声闷哼,这人又回到了帐篷中,而且还是倒退回帐篷的,然后缓缓的仰天而倒,天灵盖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帐篷外传来顾惜朝冷定的声言:“谁退谁死,谁杀了里面的人,寨里当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叹一口气,目光四处游逡了一下,帐篷里,勾起了许多当年兄弟们在劳穴光二寨主共处乐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着念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忽觉外面喧嚣声止,一个很有感情的语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出来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顾惜朝等了一会,不闻回音,便道:“你们不出来,我们可要进来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大当家。”
  顾惜朝“啊”了一声道:“阮老三,你向来是聪明人,你现在弃暗投明,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顾惜朝心里冷笑,聪明人果然都怕死!口里道:“当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顾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来吧。”
  帐里静了一会儿。
  顾惜朝心里暗骂:你出来不出来,都难逃一死,还迟疑有什么用,嘴里却道:“阮三哥还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帐里传来阮明正的声音:“我要是贸贸然出来,很容易给你们乱箭射死的,不如,你先进来,陪我一齐出去。”
  阮明正说了这句话,人已退到一个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来,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条横杆,阮明正咬着唇,五指紧紧扣住横杆,好半晌才传来顾惜明的语音道:“好吧,不过,我走进来,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飞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当家,凭你的盖世武功,还怕我这小小的几柄飞刀不成?”
  只听帐外的顾惜朝哈哈一笑,步履声往帐篷直踏而来。
  阮正明倾耳听着步履声,脸色青白。
  “霍”地一声,帐篷掀开,一人踏步进来,骤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横杆,“轰”地一声,偌大的一座帐篷,蓦地炸成千百碎片,连在帐篷外靠得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仆,遍体鳞伤。
  在帐篷里面的人,自然是无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着一死之心,与顾惜朝拼个玉石俱焚的。
  可惜顾惜朝并没有死。
  他派了张乱法进去。
  跟阮明正一齐炸死的是张乱法。
  这连顾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连他也没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劳穴光帐营里预伏下炸药。
  顾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摇首叹息道:“阮老三真是个人才。”
  当徒众找到现场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认之际,顾惜朝脸色凝重,下令搜寻衣服及兵器碎片。
  劳穴光的营帐内有很多衣物,还有几个闯入帐营叛徒的尸身,这一炸,也炸得破碎飞扬,冯乱虎及霍乱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乱步这样地向顾惜朝报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认得出是谁?”
  “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己无法辨认了。”
  顾惜朝的脸色开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张乱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飞刀、银枪、大环刀、狼牙棒……”
  “有没有‘青龙剑,?”戚少商素来惯用一把淡青色的长剑,这柄剑是上古精英、名师殉身所铸,非同等闲,这炸药再强,也未必能对之有所损毁。
  “这……”
  “再找!”顾惜朝断然发出这样一声号令。
  只是“再找”的结果仍是:“没有”。
  顾惜朝脸色铁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冯乱虎道:“不会罢,这样强的炸药,铁铸的也得震得骨肉肢离,怎能不死?”
  霍乱步道:“我们重重包围,戚少商也决无可能逃离现场。”
  顾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见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们去把所有的碎尸拼合起来!”
  顾惜朝这一个命令,使得在场的四十八名“连云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们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凑,结果令顾惜朝更为震怒。
  没有任何一块肉骨证明跟戚少商有关。
  顾惜朝狠狠地一脚,把其中一具辛苦拼凑起来的尸首踢得散飞,怒道:“天涯海角,也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来!”
  游天龙期期艾艾地道:“顾大哥,戚少商纵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动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断——”
  冯乱虎接道:“看来,这头老虎又老又病,没牙没爪的,已不足为患了。”
  顾惜朝:“要是别人,不足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长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霍乱步道:“就算给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师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这时顾惜朝才有了一点笑容,道:“就算宋乱水逮他不着,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翅难飞!”
  宋乱水本来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负重伤,只要给宋乱水遇上,绝对活不了。
  孟有威这时入禀道:“报告大当家,鲜于大将军和冷二将军正上山来了。”
  顾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脱一事,先不要张扬,但你们要四出追查;”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设法让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穷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龙、霍乱步及冯乱虎精神抖擞,齐声应道:“是!”
  顾惜朝这才扬声道:“决请两位将军!嘱众兄弟列队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连云寨”本来是抗暴拒强,与官兵对垒之大本营,而今,竟成了卑躬礼敬、恭顺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气扬的打道上山来。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气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没有走。顾惜朝万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处的数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他只觉得一直坠落下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着力,但他心里那一团燃烧的火,仍是不终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复的想着:是我把顾惜朝引进“连云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众兄弟,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们的……!
  他觉得胸臆似在燃烧着什么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声音在深井中回荡着,一句接着一句,久久不息。
  这深井直垂入地,再横通向后山,以山下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还未加入“连云寨”
  之前,阮明正在当时大寨主劳穴光的帐营里开一隧道,以备万一之需;惟自从戚少商入主“连云寨”,声势浩大,从无兵败之虞,近年又加入顾惜朝,声势更一时无两,但阮明正心机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绝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声,一样传不到地面上。
  一直过了好久,戚少商才从晕迷的噩梦中惊醒。
  他惊醒的第一个想法是:梦!
  他希望是梦,如果只是恶梦,那再恶的梦,一旦梦醒,一切便都过去了!
  只是他很快的发现不是梦,虽然这深沉幽异的环境像梦境一样,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那全是真的!
  断臂之痛和被出卖的痛苦,以及一众兄弟惨死之痛,深深的的铸着戚少商的心!
  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顾惜朝的一记‘玉碎掌’,早都五脏离位毙命当堂。
  戚少商虽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气已所剩无几,加上断臂重创,在这不见天日、不着天地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狱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戚少商很快的就发现桶里有火摺子、乾粮、还有地图等,火摺子是可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发光点火,乾粮可以充饥,地图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还涓涓滴着泉水。
  戚少商又发现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东西。
  他点起一支火摺子,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草草歪歪的写着几个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们报仇。”
  他把纸条紧紧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时候,还塞给他这样一封血书,之后,他只觉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自上传来,碎石残碴,刚好封锁了甬道人口,随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濒死一击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报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他轻生,故晓以大义,要他活下去!
  “老四”是“阵前风”穆鸠平,英勇善战,豪气干云,可是,他被顾惜朝收买了没有、会不会像孟有威、游天龙一样,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来个阵前倒戈,至于自己,捱了顾惜朝这一掌,纵复原得了,内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断,武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这一身残破之躯,仅有的三成武功,怎图复仇?怎能挽救连云寨的危难?
  “连云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争之事实。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业,已一败涂地,无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为了一封血书,一个临死前的兄弟对他的期盼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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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1: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踪的那五个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五个人,一直在逃亡着,后来发现有人正在追踪他们,他们就逃得更急了。
  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谋略,一名武功奇强,一名精于暗杀,一名擅于易容,一名满身暗器,这五个人合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什么人能惹得起。
  只是这五个人,却给一个人追踪得狼狈不堪。
  当这五人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时候,曾布下陷饼,意图杀掉来人,但是当他们发现来者何人后,除了一个“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过逃也没有用,他已经“追”上来了。
  这五人用尽千方百计,甚至用大量的金钱,来驱使一班贫民也佯作逃亡,来分散追踪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帮人马,在邻村抢劫来引使追踪者转移目标;也曾暗施偷袭,买舟出海,骑马长驱,上山入林,全程共达八百里,来躲避追踪;更会利用飞沙飓风,地理天时,夤夜赶路,但一样没有发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帮人马全被“追踪者”绳之于法之外。
  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这次来的人,不是那以追踪术名闻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还会是谁?
  可是这五个逃亡者没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虽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双手。
  追命是以一双腿名满天下的。
  铁手对自己的追踪术很不满意。
  他知道要是换作追命,这五个人早就逮住了。
  不过,他此际已相当迫近那五个人了。
  那五个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可是,这件案子,是他一个至亲的师弟——冷血——带着伤嘱咐他一定要承办的;
  “这五个人,先出卖了待我们最至诚至义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变,为害江湖,而这五人仍估恶不悛,作恶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网开一面,我还愚昧不堪,劝他们改过自新,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改过知悔,还把他们大哥的独门绝艺夺得,并加以杀害……他们的大哥便是‘白发狂人’聂千愁,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劝这些兔崽子回到聂千愁身边,等于是我害了他……这些不仁不义的小人,是非杀不可的——”
  “二师兄,我有伤在身,不一定能追得着他们;追命三师兄可能已跟大师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较温和仁厚,不过对这五人,你千万饶不得。”
  “这五个恶贼,见着了,杀了就是了,连见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当过官,要是抓进衙里,官官相护,又给他逃脱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铁手有力地点头。
  就算冷血不求,铁手也会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杀害“老虎啸月”聂千愁的故事,详见“骷髅画”故事;至于大师兄无情与三师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蓝元山削发为僧一案的源起,请见“谈亭会”一文。
  铁手虽没有见过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们的名字,他却是铭心刻记的:
  “师爷”王命君。
  “刺猖”张穷。
  “百变”秦独。
  “必死”楼大恐。
  “笑杀”彭七勒。
  王命君、张穷、秦独、楼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随聂千愁之时,都有极好的名声,但在他们卖友求荣、率性妄为之后,江湖上的声誉,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这五个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来提高自己的声势,可是冷血在“骷髅画”一案里,粉碎了他们的上司鲁问张、靠山李鳄泪,致使这五个顿失所恃的恶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们被追得实在太急了,衣衫给汗水湿透,又饥又渴,但饥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采花,他们只怕留下一点点的破绽,就给四大名捕逮着;这段日子虽不是很长的时间,但要这五人不敢率意淫乐,不断逃亡,狼狈一至于斯,在他们而言,已经难受透顶了。
  他们聚在山林里,燃着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来:
  秦独说:“我都说了,聂大哥我们是不该杀的,杀了他,冷血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命君说:“冷血不放过我们,那么,四大名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独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杀聂大哥,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为我们不杀聂大哥,四大名捕就会放过咱们么?”
  张穷道:“杀了聂大哥,咱们至少还有三宝葫芦!”
  王命君道:“得了三宝葫芦又有什么用,以咱们的功力,使来可不够火候!”
  张穷道:“那总好过没有。”
  王命君道:“只是为了三宝葫芦,咱们值得吗——?”
  楼大恐道:“王师爷足智多谋,多计的人总是胆小,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王命君苦笑道:“错与不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样逃,也不是办法!”
  突然树林子里扑扑几声轻响,楼大恐和张穷一个出掌一个捞起一把沙子,扑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缩在黯影里。彭七勒飞掠上树。秦独抓着十六枚暗器,随时准备发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是办法”,张穷懊恼地道,“这样子的确不是办法!”
  秦独道:“不是办法又怎样?难道我们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楼大恐道,“他一个人,咱们五个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两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大鸟,扑动大翅,越过树梢,飞空而去。
  张穷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铁手大步踏着,胸吸迎面的烈风,顶上烈阳猛照,这两种烈在一起,变成人像浮着似的,既不觉日烈,也不觉风大。
  万山苍翠。
  道上尘埃微扬。
  山拗道上,有一对夫妇,正扶持走来。男的苍朴老实,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动时抚腹有痛楚之色。
  铁手忽觉得古道上一对相伴相依的走过,是一件非常“个中有真意,欲变已忘言”的事。
  铁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头上如饮醇酒,不觉嘴角微微笑了开来。
  那对夫妇见四周无人,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铁手推了推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笑道:“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仓皇,关切地问:“怎么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声。
  铁手忙趋前俯视道:“要临盆了罢?”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这地方离市镇还远,倒回去也来不及了,怎么偏选上……真是!”
  铁手笑道:“这事怎估计得着?让我背她下山找产婆再说。”
  男的感激地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
  铁手道:“别说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牵住男的臂膀,道:“咱们这就赶去吧。”
  那女人骑在铁手的背上,突然之间,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来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类似筲箕的铁筛。
  筲箕弹开,里面有上百个小孔。
  在同一刹间,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这些暗器全打在铁手的背上,铁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猬”。
  同时间,那男的腾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蓝光闪闪的利刃,往铁手肋下就刺。
  这两个变化都十分突兀,铁手根本没有办法避躲。
  可是铁手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长。
  他这身子一长也没什么,只是像一个本来躬着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这个动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钳骑不稳,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时打了个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坠下来;有的发射时受了震荡,倒射回筲箕里去。
  铁手在身形一长之际,顺便把手一提,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抛,往后面抛去。
  这时,铁手的背后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惨嚎一声,跌下去时刚好压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时,裙子刚好盖住了脸孔,以致对有些坠落下来的暗器、扑下来的男子,都无法闪避,更不用说装在肚子上筲箕里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时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觉。
  这一刀之毒,连痛的感觉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时也被射成了“刺猖”。
  男的立即毙命,女的却未马上死去。
  她挣扎、呻吟道:“铁手……你……怎知……?”
  铁手摇首道:“你们大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见着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虽有可能,女的还在腹痛,怎么可以跟外人随便攀谈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独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给陌生人来背,而又不问我脚程快慢,分明是把我当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睛已开始转蓝,就跟刚才“百变”秦独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蓝。
  铁手叹道:“张穷,我本来只想把你们逮捕,不想杀死你们,无奈你们下手太毒了,结果自己杀死自己……你别看那两个疏忽并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会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会加以防范注意,这一来,你们的出手,尽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轻易地制敌机先了。”
  张穷惨笑,笑容难分哭笑,然后脸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别……得意……我们的……人……”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铁手望着她,沉重的道:“我知道还有王命君,楼大恐和彭七勒,不过,他们既然只遣你们两人来送死,根本就不会有为你们报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说到这里,张穷的眼睛已完全变蓝,连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现一片蓝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铁手哺哺自语道:“王命君派两个人来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实力,却是为何呢?难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么疑难都不解自开了。”
  他埋掉了两人的尸体走下山来,一路上密林间闪烁着隐约的灯火,已经开始暮晚了。
  铁手下到平地的时候,天色已晚,远处苍宏的塔影,映着几只归鸟盘旋,天边残霞乱红,很有一种凄凉的况味。
  他心里浮现了几句前人的诗词,心中更加有一种凄落的感觉,想起从前自少年的时候,总爱写诗填词,日落西山的时候上荒漠的山头,残月晓风之时到舟上听钟,那时候简直是一种享受,就算连伤感也是佯作或强作出来的。
  而今,人仅中年,却已怕见残景。
  只有念着清美秀丽的小珍,才能驱除心里那种来自风景凋零的悲哀。
  铁手摇首自嘲地道:“老了么?……?”蓦地,树丛里,霍地一响。
  接着下去,是数下连响,响得很轻,但很快,一下子,已沿着石塔的方向去了。
  铁手心中暗忖:来了,而且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开灌木丛,以一座山似的气概,向前移动。
  跟着他听到有一些虫豸的叫声,以及蛙鸣,铁手江湖经验极为丰足,他马上判别出来,那是道上的人联络的讯号。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呢!铁手刚想及此点,倏地,背后一声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爷收拾你!”
  铁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见那人的胸膛!
  其实铁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这暗里的人一比,简直如同枝干之别,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见他黑头黑脸,黑盔黑甲,下颔一大蓬黑草似的东西,大概是黑髭,这雷霆般的一喝后,手中持一枝丈八长矛,已当头砸落!
  换作常人,这一矛早已将对手打得脑浆迸溅,命丧当堂,但铁手临危不乱,双手一合,已抓住长矛,只觉脚下一沉,双足已陷地三寸,心中惊然一惊:那来一个天生神力的汉子!
  忽觉眼前这一幕非熟悉,不知何时曾经发生过,心中不禁闪过一阵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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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1: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铁手,也自吃一惊,自是始料不及,连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对方如入士七十尺一般,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树连根拔起,却扯不动眼前这人分毫。
  便在此时,铁手只觉背后有五六道急风劈至!
  铁手只有松手。
  他一松手,那巨汉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时间,铁手的双手已夺下了三把刀、两柄剑、一枝枪。
  来袭的人惊呼、怒喝,可是没有一人退后。
  铁手正待发话,那巨汉又一矛当胸刺到!
  铁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锐气,竟以单手握住长矛。
  那巨汉长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无法,怒意攻心,大喝一声,竟把铁手自长矛上提了起来!
  唯铁手仍以单手扣住矛首,无论巨汉怎么狂挥乱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汉身上似乎受了颇重的伤,以致他用力挥动长矛时,伤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
  铁手正要喝问,那巨汉狂吼一声,手中长矛,脱手飞出!
  巨矛破空而过,直射石塔!
  铁手左手仍握着矛尖,护胸而持,这一掷之力,势必会把铁手贯胸钉入石塔壁上不可!
  长矛发出划空尖啸,在残霞里黑龙般一闪而过,“崩”地一声,已钉入第三层塔壁上,破壁而入!
  就在矛尖要触及塔壁的电光火石之间,铁手已松了手,滑落下来。
  他一到地,只觉着地甚轻,原来踏着了一个人体,地上的人已没了声息,看来可能是个死人,铁手心里一慎,暗忖:“对不起,失礼失礼。”
  忽听背后有人冷哼一声,铁手倏地回首,就发觉石塔墙下,有一双眼睛,犹如受伤的狼,发出孤愤锐利、寂莫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层刚刚因飞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砖石灰仍不住籁籁而落,打在这人的身上,这人背贴塔角,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双熠熠的眼神,望定铁手。
  铁手心念电转:怎么有这般一双寒目!只听灌木丛中那巨汉吆喝道:“快,别让那厮缠上大哥!”
  只听七、八声应道:“是!”刀风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来。
  铁手心知有异,无论看这干人的行动举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个人,当下沉声喝道:“你们是谁?”
  他这一扬声,那黑脸巨汉已扑了过来,咆哮道:“狗贼,你这是明知故问!”
  铁手身形疾闪,利用天黑,让巨汉扑了一个空,正待发话,忽听四面八方,传来呐喊之声:
  “他们在这里!”
  “不要让叛贼跑了!”
  跟着下来,灌木丛中不断传来兵刃相碰之声,巨汉凄厉地呼道:“拦住他们!”双拳呼呼,痛击铁手,直把铁手当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敌!
  铁手一面闪躲,并不还手,心里渐而明白,忖道:糟了,看来这是两帮械斗,自己无端被卷入输的一帮里,替对方的敌人开了路。
  铁手一念及此,便想快快突围,脱离这是非之地再说,但巨汉的拳猛力威,连铁手屡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劲风逼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下手伤人,一时也无法可施。
  这时惨呼四起,这一千人似勇猛抵抗,阻挡掩杀过来的敌人,互有伤亡,但只闻马蹄纷沓,杀声四起,来敌似越来越多,至少是这干人的三十倍之众,这干人渐抵挡不住,死的死,伤的伤,但剩下的仍负隅苦战,竭力顽抗,既不降,也不退。
  只听四周有人大声呼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骆驼老爷有令,降者不杀!”不管他们怎么呼叫,苦守的人仍宁死不降,不过在军马冲杀下,防卫圈已渐渐缩小,绕石塔一圈,目的明而显之是为了掩护石塔下的人。
  铁手见几乎每一回合都有一名苦守的汉子浴血倒下,来人恃着人多,虽伤亡更巨,但已占尽上风,对苦守者任加杀戮。铁手一生尽历大浪大风,亦鲜见如此英勇的战士,所以便突然跳出战圈。
  那巨汉恨极铁手,跳过去,一拳打中铁手胸膛,铁手藉此扬气开声:“住手!”他硬受一拳,借力开声,那大山也似的巨汉给他语音一震,竟一跤坐倒!
  蓦地衣袂一闪,那石塔下的人,己拦身在铁手与巨汉之间,那人低沉地向巨汉喝了一声:“决带兄弟们退!”这才说了一句。手中已对铁手攻了五招,五招里,竟夹有“白鹤门”的“金风切”、“天山派”的“雪花弹指”、“龙门九吞”之“滚龙时”、“南螳螂”
  之“挡车闩”、“唯我派”之“一得拳”,而“一得拳”中隐带“‘少林神拳”之拳势,“金风切”里微带“天羽派”之“九弧震日”巧劲,这五招七式,全是不同门派之奇技杂学,铁手见招拆招,遇招解招,到未了以无招破有招,破了这五招,才知道自己已退了三步,对方连脸孔都还未看清楚,只知道他仅以右手出袭!
  地上的巨汉一跃而起,大声道:“我不走!谁也不走!”
  那人似力不从心,长吸一口气,叱道:“一起死,又有何用?”这七个字说完,人已飞掠而起,居高临下,铁手失声叫道:“好个‘一飞冲天’!”
  话未说完,对方手中一振,青光锐射,一招“一落千丈”,当头刺下!
  铁手蓦地升起了一种感觉。
  一种极端熟悉的感觉。
  但高手彼此间过招,迅若惊鸿,铁手这一怔之间再闪,避得虽快,但头上的大帽已被切落!
  这人一剑削下铁手的大草帽,心中也生起了一种故人的感觉,仿佛回到昔日连云寨人强马壮的时候,他与“北城”舞阳城主周百字决一胜负之际,他亦曾以这招招挑下对手的头上方中。
  铁手正张口欲呼,忽见半空中的身形,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身形甚是孤寞,跟那故人的雄姿英发大不相同,正转念间,这人剑势向左右一拨,先截断了铁手的进退闪躲路向,正是“天心派”的“一心无二”,接着下来似是随手一剑,向铁手当胸刺到!
  铁手知道这看似随意的一剑,便是“天山派”的名招“一意孤行”,这“一心无二”和“一意孤行”两招出处完全不同,但这人使来一气呵成、妙浑天成而无暇可袭,铁手再无怀疑,一招“两不相忘”反攻过去,一面欣然大叫道:“是你!”
  铁手这一招“两不相忘”是“铁板门”的奇技,险中抢攻,专破外家兵器,而且半步不让;这门武功若手中无二十年以上铁沙掌功力是根本不能使的,否则使来双掌也必为对方兵器所伤,但这在铁手而言,易如反掌。
  这人一见这招,昔日情景,尽涌心头,剑光一折,斜冲外跃,正是“雪山派”的“一泻千里”。这人剑光一收,喜叫了一声:“是你——”语音未完,人已一抖,若非长剑支撑身子,早已仆跌地上。
  铁手忙过去相扶,巨汉怒吼,浑拳要打,这时四周火把尽亮,人声号陶地叫嚷:“抓拿匪贼!抓拿匪贼!”火光映在铁手脸上,巨汉看得一愕,失声道:“铁二爷!”
  铁手一见这人,也觉得热血贲腾,叫道:“穆鸠平!”在火光中,只见戚少商满身浴血,衣衫碎烂,神情憔悴,发梢、衣上、鬓边都沾着泥草,尤其一只左手,更是齐肩断去,铁手忆起当年虎尾溪为追捕楚相玉,跟连云寨好汉的连番苦拼,以及戚少商的风采神态,不禁百感丛生。
  铁手正待要问,穆鸠平忽退了一步,悲愤地道:“铁二爷,你也来抓我们——!”
  铁手见这铁铸一般的好汉,而今身上也血渍斑斑,满眼红丝,跟当年阵前豪勇、虽死无惧的情形大不相同,当下便长叹道:“穆四寨主——”
  只听戚少商惨笑一声,道:“也罢。要是你来抓我,我这颈顶上人头,送给你也不枉费!”
  铁手怫然道:“戚兄,你也说这样的话,可把我姓铁的小觑了!”
  铁手返身大喝一声:“住手!”这一声是运气而发,像一枚炮弹在众人耳边震炸似的,全部人皆为之一怔,停下手来。
  戚少商勉强提气呼了一句:“回来!”忽地咳嗽起来。这一干苦守的战士,全退至戚少商和穆鸠平身边,团团围成一圈,约莫只剩下十七、八人,个个都筋疲力尽,身上带伤,衣不蔽体,但却都战志高昂,脸上都有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
  一时间,除了包围的近百支火把“必啪”燃烧之声响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铁手问戚少商:“什么回事?”
  威少商凝视了铁手一会儿,问:“你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铁手突然问:“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一愕,道:“你不认识我了?”
  铁手道:“当年我认识的戚少商,不是这个样子的!”
  戚少商惨笑道:“当年你只跟我打过一仗,我们也不算相熟,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铁手大声道:“哈哈。”
  戚少商扬眉道:“你笑什么?”语音强抑着愤怒。
  铁手道:“我笑你。”
  戚少商道:“有什么可笑!”
  铁手道:“你说了一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戚少商待想驳些什么,忽然觉得热血贲腾,眼中的冷狠之色,骤然炽烈起来。
  穆鸠平听不懂,以为铁手在讥讽戚少商,怒叱道:“你懂个屁!连云寨上,顾惜朝连同老七老九叛变,劳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全部惨死,天见可怜,让我跟戚大哥相见,这干贼子却带狗官的人马,一路追杀,大哥断臂伤重,对你们这种卖友求荣的东西自然深恶痛绝——”
  戚少商叱道:“住口!”
  铁手回首返身,朗声道:“谁是你们的领头?”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
  只见两排火把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将军,下颔黄色苍须,穿金黄盔甲,却是骑在一头似驴似马又似骆驼的动物上,下巴也是挂满了黄色茎状的长须,冷沉地道:“是我。”
  铁手知道这人的来头,但也丝毫不惧,道:“拜见‘骆驼老爷,。”
  鲜于仇道:“铁二捕头,不必多礼。”
  铁手道:“困何事要抓拿这些人?”
  鲜于仇道:“铁兄多此一问,这干叛贼匪寇,人人得而诛之。”
  铁手道:“他们素来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不能算是匪寇。”
  鲜于仇也不动怒,道:“他们是不是盗匪,先拿回去,刑部自然会审。”
  铁手道:“他们既非流匪,便不能拿!”
  鲜于仇仍不动如山的道:“我们是奉命行事,不能违抗旨意。”
  铁手道:“如果将军一定要拿,铁某愿以身代,任何责任,铁某一力承担。”
  鲜于仇脸不改色,只道:“我们不能纵贼行凶,放虎归山,朝廷归咎起来,我们也一样有罪。”
  铁手道:“将军——”
  忽听一人怒叱道:“铁手,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天大的重责,你承担得起?”
  铁手返身,只见石塔之后的包围网,出现了一个人,这人穿黑色盔甲,红色披肩,战马神骏,但他却不是骑在马上,而是站立在马背上的。
  “大将军跟你说话,是给面子诸葛先生,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铁手也不生气,转身拱手道:“‘神鸦将军’。”
  冷呼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戚少商忽道:“铁手,我们原本就是敌人,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自便吧!”
  铁手看着他,满眼暖意:“戚兄,原来你没变。”
  戚少商的语音已经颤抖,只尖声叫道:“滚!不然我一剑杀了你!”他身遭重围,脸不改容,而今却浮躁了起来。”
  铁手笑道:“你杀吧。”
  戚少商当然拿起了剑,一剑刺出,剑在铁手咽喉停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剑锷,以致手筋贲露,额边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动着。
  铁手连眼也不眨,道:“请。”
  戚少商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道:“你走吧。”
  铁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杀不下手,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敌人;从此之后,我们是朋友。”
  他重复了一句:“永远是朋友。”戚少商听到了最后这一句,好像当胸给人打了一拳似的,过去的有因兄弟朋友的出卖而失去了的信念,而今都一一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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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1:4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擒王




  冷呼儿冷笑道:“铁手,你疯了。”
  铁手长吸一口气,道:“我没有疯。”
  冷呼儿用一种几乎是喊的语音道:“你忘了,你是个捕快!”
  铁手道:“我是个捕快,只抓坏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儿几乎气炸了肺:“你说我们冤枉好人?”
  铁手道:“这方圆五百里之内,随便找个人来问问,看他们当连云寨的朋友是好恶土匪,还是英雄侠士!”
  冷呼儿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鲜于仇声调冷沉的道:“铁兄,听说你是武林四大名捕里,最冷静谦和的一位?”
  铁手道:“也是最没本事的一个。”
  鲜于仇道:“你内功深厚,足智多谋,原本有大好前途,为几个山贼而自毁前途,非但不智,且有辱诸葛先生的声誉,而且有失‘名捕’之职。”
  铁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饰除了下来,向戚少商笑道;“现下我体会到什么是‘无官一身轻’的滋味了。”
  鲜于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乐趣。”
  铁手笑道:“这个当然,那是因为你始终没有卸下过盔甲,穿着盔甲,无论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鲜于仇目中射出厉芒,锐如冷电,连铁手都觉一寒,只听他道:“铁二捕头,你考虑清楚了?”
  铁手道:“我已不是捕头,我只是一介草民,铁游夏。”
  鲜于仇捻了捻苍黄长须,颔首道:“你既是铁游夏,那我也不能算礼失于诸葛先生了。”
  忽扬声呼道:“来人啊,拿下叛匪铁游夏!”
  众人“哄”地应了一声,拿着火把,冲向铁手。
  铁手在众人正要冲过来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异常之急,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前面冲过来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连背后拥上来的士兵也抓不着他特异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鸦将军”冷呼儿的坐骑之前。
  冷呼儿怒叱一声,长戟向他背后扎至。
  铁手一矮身,到了马腹之下。
  那匹骏马似通武术般的,突然四蹄一缩,直向铁手踏下去。
  铁手蓦然起身,一手托起马腹。
  这刹那间,局面映入眼帘的竟是:铁手单手托起骏马,骏马上,还有一个身穿黑铁甲红披风的将军!
  马虽被托起,但冷呼儿居然在马背上仍能站得稳稳的。
  以铁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马腹,抓住冷呼儿足踝的,但铁手却不忍心杀伤这样一匹神骏。这时,十数名军士已掩杀向铁手。
  铁手叱了一声,把马一抡,直掷向奔来的十五、六名军士。
  冷呼儿这下再也站立不稳,呼的一声,半空掠起,红翼一展,恍似长了一对红翅膀一般,直飞上一株老树。
  铁手听声辨位,连头也不抬,已追蹑而去,双臂转抱住枯树。
  冷呼儿双手一扬,数十点星火,疾射了下来!
  铁手吐气扬声,竟把大树连根拔起,抡着巨树,把星火全点拨出去!
  一时间,爆炸四起,军士们阵脚大乱,纷纷走避。
  铁手遥向戚少商,穆鸠平大喝一声:“走!”
  冷呼儿已离树飞起,岂料铁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击出一掌。
  这一掌,没有命中,只击在冷呼儿身前的空中。
  冷呼儿心中一喜,忽见铁手又遥劈出一掌。
  这一掌也是击空,只劈在他的身后。
  这时鲜于仇已骑着他那匹“苍黄马”,及五、六十名兵马,一拥而上。
  戚少商、穆鸠平只剩下的连云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拦路,跟这些人恶斗起来,不让他们围攻铁手。
  铁手又遥劈两掌,只击在冷呼儿左右,也没有击中。
  鲜于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终为戚少商剑网所缠,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儿见铁手一连几掌击空,以为此人来势汹汹,掌功不过尔尔,鲜于仇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
  铁手“呼”地扑起,又击出一掌!
  这一掌切断了冷呼儿上空之路,冷呼儿心里一凛,直要全力往前闯,忽见前面似有一栋气墙挡着,无论怎样也突破不入。
  冷呼儿应变极快,急往后退,但就在刚才给铁手一掌击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气体胶着似的,冷呼儿凭内力硬闯,反被震得血气翻腾,几乎一个筋斗自半空栽下来。
  幸而他凭着披风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气墙弹回,再往右回,一样无法闯破,这才觉得魂飞魄散,知道铁手内力精湛,竟隔空把发出去的内力凝结着,看似空,撞着却是实的。
  冷呼儿五闯不入,余力已尽,只好往下沉,铁手正在下面等着他,闪电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这时鲜于仇已然扑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剑气,却低呼一声,座下的“苍黄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锁鲜于仇,因重伤未愈,精神浑噩,只是强自撑持着,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踢,竟躲不过,差点踣地,幸而以剑插土维持平衡,却见鲜于仇一跃而起,已到了铁手背后,
  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后面——”
  铁手警觉背后急风陡生,但他知道要是这一下拿不住冷呼儿,后果就十分严重,时机也一瞬即逝,当下不顾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儿腰胁八大要穴。
  同时间,蓬的一响,他背后已给鲜于仇一杖击中。
  鲜于仇的拐杖非藤非木,杖柄有两个盘结的大瘤,直似骆驼双峰一样,这一击之下,铁手只觉心房里似有两盘火,一齐轰地炸燃火舌来。
  他往前一俯,冲了两步,手上所托的冷呼儿,却疾喷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洒下来,连鲜于仇也沾了脸上衣上点点艳艳。
  鲜于仇一杖击向铁手,本不认为可以命中,但以为可以阻止铁手擒拿冷呼儿,不料铁手拼着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儿,鲜于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内力再高,也断吃不住我这一杖,岂知铁手内功高深一至于斯,不但硬受了一杖,还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间,撞入冷呼儿体内,故此冷呼儿伤得实在要比铁手重多了。
  鲜于仇又惊又怒,挥杖再劈,忽见冷呼儿挡在前面,登时劈不下去,只闻铁手深吸了一口气,道:“别打了……再打下去……只伤了你自己人……住手!”这一声断喝,何等威猛,场中诸人都又停了手。
  鲜于仇脸色大变。
  原来铁手在硬受一杖之后,开始说话,元气不卟,只说三个字,便顿了一顿,等到再说,说多了一个字,也停了一停,再说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没事的时候一般了;最后一声大喝,更是元气充沛,淋漓浑厚,全不似曾受伤,连鲜于仇的双耳都被震得嗡响了一阵,一时听不到别的声音。
  鲜于仇惊震的是:铁手的内力竟然可以恢复如此之快!
  其实铁手还是受了内伤,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鸠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鲜于仇这一杖功力再精深几分,他还可以复原更快!
  鲜于仇外表迟钝,实极为机变百出,当下疾呼道:“铁手,别忘了你是个捕头,师父和师兄弟全在官府任职,你伤了冷将军,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说着,杖柄倒转,疾刺铁手脸门!
  那一干军士,拿着火把,提刀杀了上来!
  铁手冷哼一声,把冷呼儿往面前一挡,鲜于仇险些刺着了冷呼儿,连忙跳开!
  他才跳开,穆鸠平已飞扑上塔,拔下长矛,一矛刺下!
  鲜于仇迎杖一架,“崩”地一声,把穆鸠平反震上塔顶;穆鸠平想抱住塔壁稳住身形,但鲜于仇那一杖蕴有巨力,以致他整个人“轰”地一声穿塔而入!
  鲜于仇也给穆鸠平一震之力,连退七八尺,想稳住步伐,却感一股大力犹未消尽,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军士想讨好相扶,却尽为撞倒,鲜于仇继续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军士。
  鲜于仇才停住,便发现手下往铁手猛攻,铁手提着冷呼儿就是一挡,众人只有收招跳开,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恼至极,只听铁手道:“你们再攻下去,害死神鸦冷将军的不是我,而是鲜于将军!”
  鲜于仇本就想错铁手之手,对一直碍着自己前程的冷呼儿来个借刀杀人,但听铁手这么一喝,已经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难免有此严重后果,当下忍气吞声,喝了一声:“停。”
  众人都停了手,仍包围住铁手。铁手道:“西南面,让开一条路。”
  众军士都望向鲜于仇,鲜于仇却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冷呼儿穴道已然受制,但一双眼睛,也望定鲜于仇,满是哀怜之色。
  铁手干咳了一声,道:“骆驼老爷。”
  鲜于仇冷哼道:“铁手,你还想逃!”
  铁手一笑,道:“听说,冷将军是你的表弟?”
  鲜于仇道:“我这人从来公是公、私是私,总不能因为照顾亲属,而放走江洋大盗。”
  铁手笑道:“哦?不过,我也听说,冷将军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这回事?”
  这一问,问到鲜于仇怒火炽处,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个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资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当下冷哼一声,道:“你放了冷将军,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将军万一有个什么的;”铁手道:“傅丞相就难免会追究你。”
  鲜于仇给说得心中一寒,只好问:“你想要怎样?”
  铁手斩钉截铁地道:“西南面,一条路。”
  鲜于仇心里想:好,等铁手放了冷呼儿,再追不迟,谅戚少商等人伤重,逃不到那里去。当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铁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鲜于仇反而疑虑了起来,“你说话,可算数?”
  铁手反问:“从诸葛先生到小当差的,可有过说话不算数的?”
  鲜于仇哑然,仍是不放心,铁手道:“骆驼老爷,我封冷将军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犹疑,往会儿纵解了穴道,但是一只腿或一只胳臂不能转动了,傅大人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儿,而是鲜于将军迟疑不决之过了。”
  铁手这样一说,冷呼儿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连哑穴也被封掉,说不出话来罢了,不然早就大声求饶,央鲜于仇快快答允。
  鲜于仇瞧在眼里,心里直骂,孬种!只顾虑到冷呼儿万一有个什么损伤,自己所负的责任重大,只好强忍一口乌气,挥手道:“西南面。”
  军士见鲜于仇的手势号令,便让出一条路来。
  铁手见这支军队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饭桶的队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们先走。”
  戚少商凝视铁手,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黑夜野地里,还可以感觉到他剑色苍白如刀。
  这时穆鸠平刚自石塔底层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尘,只听见铁手这一句,便大声道:“我们走?你呢?咱们一起走!”
  铁手笑道:“我还有人质要放。”
  鲜于仇这才知道铁手打算先让戚少商等人逃离,自己压住场面,他回心一想,脸上禁不住有一丝恶毒的笑容:他们走了之后,放了人质,看你怎么走!
  穆鸠平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伙儿一齐死!”
  铁手转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睛一片了然之色,只说了一句:“你?”
  铁手坚决地点点头。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摇头。
  铁手道:“你走,跟你的人,才会走;连云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间,再不走,谁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唇,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坟踏去。
  穆鸠平急唤:“大哥——”望望铁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舍未决,铁手道:“决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鸠平惶惑地道:“你……”
  铁手笑道:“我随后就来。”
  穆鸠平迟疑地道:“你就来……?”
  铁手大笑道:“你几时听过四大名捕说话不算数的!”
  穆鸠平一顿脚,终于追去,连云寨馀众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残月如钩,风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里,有很多时候,难免也有这样凄凉的光景。
  戚少商、穆鸠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铁手犹望着残景,竟似痴了。
  火把拍拍地在燃烧着。
  鲜于仇忍不住道:“姓铁的,你放是不放?”
  忽听一个声音自灌木叶中响起:“铁二爷,你这作法,可失着得很。”
  只见火光骤强,东北面一处,走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个,头里万字顶头巾,发挽太原府纽丝金环,身着鹦哥绿绽丝战袍,腰絮文武双穗绦,足穿嵌金绿袜绿靴,方脸大鼻,环口圆睛,极有威势,铁手心中一沉,暗忖:怎么这狗官也来了,口里却道:“黄大人也亲自出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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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2: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神威镖局雷家庄




  一轮孤清的明月,高挂空中。
  寒风飒飒。
  草木皆兵。
  戚少商和十余名部属正迅速地往前推进,在他们浴血斑斑的脸上,流露着怆惶和郁愤。
  这些人坚持要活下去,已不只是为了世间的一切欲求,而是为了一口气。
  穆鸠平不住回首盼望,喃喃的道:“铁二爷怎么还不来?”
  戚少商道:“他不会来了。”
  穆鸠平脚跟立即似给钉死了,不走,吼道:“为什么?”震起树上寒鸦无数。
  戚少商摇头,惨笑,望向天边残月如钩。
  在黑黝的丛林里,远远传。来“为什么”一声呼吼,暗处那人脱口而出:“是老四!”
  另一个声音即嘘道:“小声!”
  第一个失声说话的人是孟有威,低声喝止他的是霍乱步。
  冯乱虎也在黑暗中,他以一种低沉而谦卑的语调请教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顾惜朝,“我们现在该如何下手?”
  顾惜朝人在暗中,眸子却漾着月光,缓缓摇首,道:“我们的连云寨,以前除了跟官兵为敌之外,戚少商还有两个内外夹攻的心腹大患,你们知道是什么?”
  冯乱虎立即答:“是息大姑娘的‘毁诺城’和江南雷家。”
  顾惜朝点头道:“可是,息大娘和江南雷家,只能相提,不能并论。”
  霍乱步问:“为什么只能相提,不能并论?”他问得非常小心,不敢说错一个字,在顾惜朝的亲信中,他自知不比冯乱虎机智乖巧,也比不上宋乱水勇猛刚豪,但他能在顾惜朝麾下活得十分之好,那是因为他的不够聪明,难以担当大任,故不招顾惜朝之忌。而且,他还懂得在适当时机发问,好让顾惜朝表现领袖的智慧。
  最近霍乱步更是谨慎小心,因为他亲眼看见曾经不以为意在语言上顶撞过顾惜朝的张乱法,被派入帐篷抓拿阮明正,结果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只想升官发财,并不想入枉死城。
  顾惜朝立即接道:“息大娘是戚少商的死敌,戚少商早年负了她,她三次行刺无功,发自创‘毁诺城’,专门对付戚少商,戚少商穷途末路,遇着她,只有死路一条。江南霹雳堂雷家曾是戚少商的战友,当年,雷家派了三位家属雷远、雷腾、雷炮,由雷卷率领,还有雷家的年轻好手沈边儿,他们意图在虎尾溪一带根植霹雳堂的势力,雷卷看中了戚少商,扶掖他起来,训练他成为一流高手,戚少商也的确是个人才……”
  霍乱步即道:“嘿,我看,也没怎么的!”
  冯乱虎眉心一整,道:“大当家的眼光,怎会有错!”
  霍乱步即道:“我是说,任他是天王老子,比起大当家,也不过尔尔。”
  冯乱虎还待说话,顾惜朝即微微笑道:“你们两个不必争论。戚少商是个非除不可的敌人,非除不可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是个罕见的人才。他在霹雳堂学艺,青出于蓝,却不甘于只受一个家族所用,于是乎空手上连云寨,夺得了大权,觊觎武林,是何等鸿鹄之志!不过,连云寨的势力日益壮大,江南雷家原本在十一省布下强兵,取代了日渐衰微的‘武林四大世家’,而今却在这一带吃了憋,连云寨这么一闹,雷卷的实力大大削减,雷家的人对戚少商也大有怨愤……”
  霍乱步道:“对呀,戚少商此举,无疑是‘吃碗面,翻碗底’,失去了江湖义气。”
  顾惜朝道:“不过,雷家的雷卷,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早年睥睨天下,中年以后,神出鬼没,神秘莫测:对敌往往一击必杀,即全面撤退,不留痕迹,令人讳莫如深。”
  霍乱步道:“可是,雷卷却恨死了戚少商……”
  冯乱虎忽道:“两种可能。”
  霍乱步一怔,顾惜朝道:“你说。”
  冯乱虎道:“雷卷要是个高手,他就会把握这个时机,全盘毁灭掉连云寨。”他顿了一顿,目中闪耀锐光:“可是,要是雷卷是个人物,他也可能拯救戚少商,重新重用他,这是个以德报怨收服人心的好机会!”
  顾惜朝眼中已流露出嘉许之色:“所以我说,息大娘和雷家五虎将,只能相提,不能并论。”
  冯乱虎道:“息大娘是敌人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我们的朋友。雷家五虎将可能是敌人的敌人,也可能是敌人的朋友,所以是我们的似敌似友。”
  宋乱水忽插口道:“管他娘的敌人朋友,杀个干净再说!”
  冯乱虎和霍乱步一齐皱起眉头。顾惜朝道:“说起戚少商的朋友,倒有一帮人马,力量不可忽视。”
  霍乱步马上问:“哪一帮?”
  冯乱虎抢着答道:“自然就是和连云寨一向守望相助,戚少商三度发兵解围的‘神威镖局’了。”
  霍乱步仍是问道:“大当家的看法是……”
  冯乱虎插口道:“‘神威镖局’的高风亮现在已受册封,皇恩浩荡,谅他……”忽然发觉顾惜朝眼中有不悦之色,忙住口不说。
  顾惜朝微笑道:“很好,说下去。”
  冯乱虎涩声道:“属下,属下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信口胡扯而已。”
  顾惜朝慢条斯理的道:“哦?信口胡扯,也颇有见地,看来,你的脑筋倒是越来越精明了。”
  冯乱虎忙道:“大当家过奖,大当家过奖,属下实在——”不知怎的,顾惜朝虽在赞赏他,他总觉得背脊有一股尖冷的寒意,升了上来。
  顾惜朝只嘿嘿一笑,向霍乱步道:“所以,戚少商现在是:“前山有虎,后山有狼,处身之地有陷井,而大局则由我们控制。”
  霍乱步道:“大当家分析的是。”
  顾惜朝道:“这儿已是雷家的地头,再过去便是‘毁诺城’的重地,要是雷家迟迟不肯发动。咱们就把戚少商的残兵迫入‘碎云渊’、‘毁诺城’!”
  霍乱步道:“是。”
  宋乱水锐声道:“多说无谓,咱们现在就去!”
  霍乱步冷然道:“你去那里?没有大当家发号司令,你急什么?”
  宋乱水楞了一愣,急得只搔头皮,说道:“如果不快一些,给姓戚那厮溜掉,可——”
  冯乱虎打断道:“他现在是插翅难飞,能跑去哪里?”
  顾惜朝忽道:“乱水,你虽然是急一些,但杀敌心切,很好。”
  冯乱虎和霍乱步都心里一怔,只见顾惜朝拍拍宋乱水肩膀,温声道:“待会儿攻杀戚少商的行动里,乱虎和乱步都得要听你的调度。”
  霍乱步和冯乱虎都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些什么,然而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铁二爷骗我,铁二爷为什么要骗我?”穆鸠平厉声凄呼。
  戚少商忽然反手一掌,把穆鸠平打飞出去。他仍然血湿长衫,落魄沉哀,然而双目中燃烧着的痛的斗志,环视惊愕中的部属,一字一句道:“铁捕头是骗了我们。他现在,可能活着受罪,可能已经死了,你们谁要让他死得平白无辜,可以大呼小叫,自戕自杀,悉听尊便!”
  那些伤残、浴血、受屈、忍痛的连云寨子弟,用力地执着兵器,咬着唇角,没有人说一句话。
  穆鸠平霍然而起,向戚少商道:“大哥,我们要在天未亮前,逃出碎云渊……”
  另一名连云寨子弟道:“不怕,咱们绕小石山九条河栈道,不过碎云渊便就得了。”
  穆鸠平忽萌起一条生机,一拍大腿,喜道:“对了,咱们绕过碎云渊,就可以去‘神威镖局’,高风亮高局主他一定不肯坐视——”
  一名连云寨的弟子接道:“是呀,咱们曾三度出兵力助‘神威镖局’,两年前,‘神威镖局’跟‘挑粪帮’的人对恃,要不是戚大哥出兵,‘挑粪帮’早就把‘神威镖局’的家当全给搬走了呢!”
  一些连云寨的弟子大喜过望,争着道:“对,绕过碎云渊,投靠神威镖局!”
  戚少商仰天想了一会,道:“可是,神威镖局在去年,也因失掉官饷之事,几乎满门遭劫,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复元气
  穆鸠平打断道:“老大,朋友不在危难之时帮忙,交朋友来作什么?我们此时此境,就算是麻烦人,也只好硬着头皮麻烦这一遭!”
  戚少商道:“不过,要到青田镇的‘神威镖局’,先得经过小石山,九条河,雷家庄。”
  穆鸠平道:“雷家庄又怎么样?”
  戚少商长叹道:“此情此境,我实在不想见他们。”
  忽然双眉一轩,抬高了语音,朗声道:“哪家店铺没有高梁?树大可遮荫。”
  月掩浮云,剩下的连云寨子弟脸色都有些变动。
  戚少商继续道:“左道旁门,月偏西,草后石旁,都可以重建长城——”
  突然厉声叱道:“杀!”
  霎时间,连云寨子弟十五六把兵器,一齐往西面左边一列大树后的草丛和岩石刺去,这下攻其不备,潜伏在草堆里及石头后的人一时猝不及防,至少有七八人登时了账!
  戚少商用预先大家已了然的暗语,指示行动,一击得手,暗夜中长剑似青龙一般,电掣一匝,又有七八人倒地,同时穆鸠平长矛飞刺,敌人被吓得胆丧魄飞,逃既不及,挡又无从,瞬息间给他杀了五人。
  宋乱水金瓜锤一扬,喊道:“不要让戚少商逃了!”话才叫出,发现带来的二十五名士卒,剩下不到三人,他倒毫不畏惧,挺着金瓜锤向戚少商奔去。
  戚少商刷地向他刺了一剑,宋乱水用金瓜锤在胸前一格,叮的一声,那金瓜锤是用熟铜打造的,戚少商的青龙剑薄细快利,吃百来斤重的金瓜锤反震,戚少商不禁身形一挫。
  戚少商原本这一挫,是藉力卸力,再趁对方大意来袭时,猝然出剑伤敌,不料他左臂已断,内伤又重,这一侧身,几乎仆倒,宋乱水觑准时机,一锤砸至。
  戚少商身往侧倒,但一剑自下的势子中刺出,这一剑十分突兀,宋乱水人虽鲁莽,但武功甚好,百忙中挺锤一封,卜的一声,戚少商这一剑,竟直刺入金瓜锤之中。
  这一来,戚少商下跌之势,反而挽住,如果戚少商还有另一双手,至少在这刹间可以让宋乱水有十一种不同的死法。
  可惜戚少商只有一只手。
  他飞起一脚,把整头大水牛似的宋乱水踢飞出去,跌入草丛里。
  他的剑上仍拖着金瓜锤,一甩而去,撞倒了一名连云寨的叛徒。
  穆鸠平早已收拾了剩下来的两名敌人,咆哮一声,往宋乱水跌落的地方,挺矛追去。
  戚少商叱道:“退!”
  他此语一出,树林又出现三四十名敌人,领头的是冯乱虎。
  戚少商即把剩下的子弟集合在一起,正欲往北边退去,忽闻喊声四起,霍乱步领了三十多人正杀将过来。
  穆鸠平急道:“往东北面走!”
  戚少商道:“顾惜朝一定在东北面。”
  穆鸠平道:“他奶奶的,碎云渊在西南面!”
  戚少商脸上出现了毅然之色:“他正是要把我们逼去毁诺城!”
  忽听一阵长笑,南面一名蓝袍文士,宽步而出,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正是顾惜朝。
  月光下,顾惜朝拱手笑道:“诸位兄弟,别来无恙么?”
  穆鸠平登时红了眼,咬牙挺矛,要冲上前去,戚少商一手搭住他肩膀,越发显得他受伤身子强忍痛楚:“承你照顾,还死不了。”
  顾惜朝道:“死,有重若泰山,轻若鸿毛,戚大哥——”
  戚少商即道:“不敢当。”
  顾惜朝道:“大哥栽培小弟之恩,小弟铭感五中,倘若没有大哥信宠,小弟在连云寨中,焉有今天的威望?”
  戚少商淡淡地道:“我没有你这样了不起的兄弟。”
  顾惜朝笑道:“大哥何需动气?”
  戚少商道:“我宁可留一口气。”
  顾惜朝道:“戚大哥一向行义不惜牺牲,其实,眼前此刻,只要大哥一点头,就可挽救这十六八位忠心兄弟的性命。”
  戚少商道:“哦?”
  顾惜朝道:“只要你死了,我对他们,决不再追究。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戚少商笑了:“算数!中秋月圆,献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是谁说的?私下你也说过,如果没有我,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么过,这些话都算数,顾公子再灌上三桶猪血牛血也不够洒了。”
  顾惜朝皮笑肉不笑:“哈哈。”
  戚少商道:“好笑,好笑。”
  顾惜朝道:“这都是时势逼人,眼看大伙儿跟着你,只有理想志气,却没好下场,跟官府作对,岂不是破家难容?朝廷里有的是功名富贵,你一意孤行,可有照顾到众家兄弟的福祉?”
  戚少商淡淡笑道:“俗语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高兴怎么说,由你说去。你有大好前程,大可另谋出路,连云寨拱手相送,全没碍着你,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好兄弟的热血头颅作为一已之私的垫脚石,今日我奈不了你何,他日总有天意来收拾你,我也不必慌惶。”
  顾惜朝变色道:“好,趁你收拾不了我,让我先收拾掉你再说。”
  忽听一个声音道:“不管你们谁,姓戚的是我霹雳堂的垃圾,理应由我们自己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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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2: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雷卷与沈边儿




  说话的人在树上。
  就连戚少商也不曾醒觉树上有人。
  顾惜朝却好整以暇,笑道:“雷大侠,你终于肯出面来主持公道了。”
  树上的人有气无力地道:“通常,初见面的人叫我做‘大侠’,只有两种用意;”月色映照下,只见树桠上坐着一人,披了件厚厚的毛裘,显得身子十分单薄清瘦,孤独凄凉。
  “一种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称我作大侠;一种是巴结我的人,所以称我作大侠准教我喜欢,不会有错。”这时天气甚热,这人仍披着厚毛裘,里面不知道有几件衣服,而且双颊火红,额现青光,像是病得甚重。“可惜你两种都不是,因为我根本不做好事,你口里叫我大侠,心里等于在讽刺我病猫。”
  顾惜朝笑道:“雷大侠说笑了。”心中暗忖:人说江南“霹雳堂”雷家高手中雷卷是第一号难缠人物,看来此言非虚。
  雷卷道:“顾大当家曾五度派人请我来此,恐怕不是为听我说这两句不好听的笑话如此简单罢。”
  顾惜朝淡淡笑道:“我倒是觉得,雷大侠今晚的第一句话,叫人拍案叫绝。”
  雷卷道:“第一句话?今晚第一句话?今晚第一句话我好像是说:吃得好饱!不过,可不是对你说的。”
  顾惜朝也不动气:“是刚才雷大侠在树上说的第一句话。”
  雷卷道:“我窝在树上已经好久了,我在树上第一句话,好像是跟边儿说的;边儿,我说的是什么话?”
  只听树里边一个声音豪笑道:“你说,我们倒先依约来了,却不知那干王八兔崽子怎么还没来?”喀喇,一阵连响,树干爆裂,现出一个大汉,浓黑的眉毛,浓黑的胡须,浓黑的鬓毛,把他整张脸孔都笼罩了起来,只剩下高挺的鼻子,眯成一线铁刀般的眼睛。
  他自挖空的树干甫一立起,整棵大树立刻溃倒,雷卷搂着毛裘,坐在大汉的臂膀上,犹似未动过一般。
  穆鸠平天生神勇,看到眼前这名汉子的气慨,心中也不禁为之震慑:闻悉雷卷手下大将沈边儿是条粗中有细、豪里有情的好汉,而今,自己负伤不轻,只怕难以应付。
  顾惜朝拱拱手道:“原来沈少侠也来了。”
  沈边儿道:“卷哥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尤其捉拿‘霹雳堂,叛徒,边儿决不落人之后。”
  顾惜朝点头道:“是的,戚少商有负雷家的事,我亦略有所闻。”
  雷卷笑道:“岂止有所闻而已?你派人五度请我出关,目的便是要藉我们之手,除去戚少商。”
  顾惜朝道:“不过,雷大侠现在当然也看出来:我要剪除戚少商,易如反掌。”
  雷卷道:“不过,由你来杀戚少商,你却怕引天下英雄齿冷,由我们来杀,别人没二话可说,戚少商系出雷门,武林中收拾叛徒,乃天经地义的事。”
  顾惜朝叹道:“难怪人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雷大侠面前,造作都是多余的。只不过……雷家的叛徒就在那边,雷大侠请。”
  雷卷全身都蜷缩在毛裘里,正向戚少商那儿缓缓转身。他从出现到此刻,一直都没有正式望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在雷卷出现以后,一直垂直而立,显得十分悲凉落拓。
  穆鸠平急了,俯近戚少商耳边低声道:“老天,还等什么,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戚少商没有作声,穆鸠平倒发现沈边儿一双锐利的眼睛向他这边望来,心中忽地一跳。
  沈边儿问道:“戚兄,还认得我吗?”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道:“沈兄。”
  沈边儿道:“你大概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子见面罢?”
  戚少商淡淡地道:“说实在的,落到这般田地,我并不想见你们。”
  沈边儿豪笑道:“当你离雷门而去,剑震八方,做视天下之时,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等在这样一天和你这样见面!”
  戚少商道:“你终于等到了。”
  沈边儿望定戚少商,长叹道:“我加入雷家,主要还是戚兄穿针引线。”
  戚少商苦笑道:“那时候,我正蒙卷哥之恩,身在霹雳堂。”
  沈边儿叹息道:“当时,咱们联手征东平西,合作无间,承你教诲,让我学得不少经验,要不是你,‘无良教’早就把我拔掉,而不是我铲平‘无良教’了。”
  戚少商道:“是你学得炔。”
  沈边儿道:“是你教得好。”
  戚少商摇首道:“我没教你,真正教你的是卷哥。”
  沈边儿道:“但你却示范给我体会。”
  戚少商道:“你是人才,纵没有我教,迟早都能体会。”
  沈边儿道:“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忘了你的情义。”
  戚少商长吸了一口气,沈边儿接下去厉声道:“但我也没忘了你不告而别,在‘霹雳堂’造成的伤害!”
  他双眼喷出了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穆鸠平跨一大步,拦在戚少商身前,大声道:“要杀戚大哥,先得杀我!”
  沈边儿豪笑道:“先杀了你又何妨!”挥拳痛击穆鸠平!
  穆鸠平大喝一声:“好!”交臂格去,摹然间,沈边儿迅如一支倒飞的强矢,那一拳,变得向顾惜朝迎脸击到。
  顾惜朝猝然受袭,仰天倒下,后脑贴地,沈边儿一拳击空,已收拳回劲,双脚连环踢出!
  顾惜朝身子尚未弹起,对方攻击又到,顾惜朝贴地一滑,竟巧生生地滑开丈余远,但沈边儿、一招领先,着着抢攻,在不过照面问已攻了十七招,顾惜朝不但连半招都抢攻不回去,连吐气扬声的机会也没有。
  宋乱水、冯乱虎、霍乱步一齐大惊失色。冯乱虎反应最快,立即要下令向戚少商进攻。
  才张开了口,一阵急风逼来,雷卷已到了他身前。
  雷卷身上所穿,十分累赘厚肿,但脸颊十分疲削,一双鬼火似的目光,正盯在他脸上。
  冯乱虎只觉这痴汉身上漫散着一股逼人的煞气,竟把他刚喊出来的声音倒迫回喉咙里去,冯乱虎应变极快,双掌一起,已击在雷卷病恹恹的身躯上。
  这两掌击在厚厚的裘上,只发出两声闷响,陡然之间,雷卷左手一提,食指已捺在冯乱虎额上。
  冯乱虎怪叫一声,全身已失去了平衡,向后飞了出去!
  宋乱水反应当然不比冯乱虎快捷,何况他先前还着了戚少商一脚了,但他却是第一个冲向沈边儿的人。
  他目的是要制住沈边儿,好让顾大当家回一口气。
  但他还没有冲到沈边儿和顾惜朝的战团里,霍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脸色青白的病人。
  宋乱水狂吼一声,一低头,苦练三十年连头发也练得不长一根的“铁头功”直撞而出,别说眼前是一名风吹得起的病汉,就算是一头大牯牛,给他这一撞,也得骨折肌裂。
  他一头撞过去,只见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包在一团又软又暖的物体里,随后只觉身上突然飞起,整个人都似浮在云端里,往后的事,便失去了知觉。
  同这瞬间,沈边儿大叫一声,向后倒翻,一道精光自他胁下擦过,直钉入一株树干上,是一柄小刀,刀柄兀自晃动。
  沈边儿胁下的青衫漾起了一滩血渍,愈渐扩散开来。
  顾惜朝手边却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小斧头,局面已完全改变过来。
  在顾惜朝的银斧之下,沈边儿挪移、腾走、翻滚、飞跃,完全是凭着小巧灵活的轻功,闪躲银斧的攻击,沈边儿身形伟岸,比穆鸠平还粗豪万分,但施展起小巧功夫来,轻若无骨,天衣无缝,使得穆鸠平看得目瞪口呆。
  顾惜朝一旦扳回局势,正要发令,他目观四面,耳听八方,为沈边儿偷袭所逼不过是转眼功夫,但回占上风时猛然发现,自己手下三名爱将,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全在这片刻间被人打得爬不起来。
  出手的人只有一个。
  一个人兜截三人。
  这人便是雷卷。
  而雷卷已到了他的身前。
  顾惜朝抽斧,疾退,雷卷全身突然旋转起来,随着他的疾旋,发出了一种极大的劲风,顾惜朝大叫一声,一斧向身旁一棵大树砍去!
  别看他手持的仅是一面巴掌大的小斧头,这一斧砍去,腰粗的大树应声而倒,就倒在雷卷所发出的罡气上!
  却听劈啪啪尖锐响声,直欲撕裂耳膜,那株勒木在劲气旋转中被直条撕成七八片,碎叶木屑,漫天喷溅,这刹那之间,顾惜朝引巨木强挫雷卷所发出的罡气,同时已找出了对方的破绽之处。
  这破绽如同白驹过隙,一瞬而灭。
  顾惜朝却把握了这电光火石的刹间。
  他左手姆食二指一弹,疾地一道白光打出!
  “夺”地飞刀射中雷卷的小腹。
  刀刺在毛裘上,反弹倒射,刀柄射入一名连云寨叛将胸口,再穿出嵌进一株树干里。
  雷卷旋势陡停,一指弹在顾惜朝脸上。
  顾惜朝百忙中头一偏,“卜”地一声,鼻梁折断,鼻骨刺入脸肉,鲜血溅涌而出。
  雷卷还待再攻,忽张口吐了一大口血,顾惜朝那一刀,虽穿不破他的毛裘,但内劲已攻入他的五脏六脉,所受的伤决不比顾惜朝轻。
  顾惜朝一退三丈,掩鼻哼道:“好指力!”
  雷卷道:“好刀法!”
  顾惜朝扬手道:“杀!”手下这才如大梦初觉,一拥而上。
  沈边儿和穆鸠平一左一右,两条铁柱般的大汉,拦在雷卷和戚少商的身前。
  穆鸠平这才回过神来,把大姆指往沈边儿身前一翘,道:“好!”
  沈边儿道:“你还能不能打?”
  穆鸠平把胸一挺,道:“能!再一两百个,我不在乎!”
  沈边儿道,“你能不能跑?”
  穆鸠平一愣,答不上来,沈边儿道:“扯着你的老大,有那么快跑那么快,有那么远跑那么远!”
  穆鸠平惊道:“你们——”
  沈边儿道:“这儿有我们!”
  穆鸠平怒道:“原来你们跟铁手一样,全是编人的!”
  沈边儿倒没听明白他何指,不明所以,一愕道:“什么,铁手他来了——?”
  顾惜朝冷笑道:“你们逃不了的,这儿已给我们重重包围了。”他手腕一掣,呼地弹出一枝讯号烟花,片刻间,树林里外,影影绰绰,孟有威和游天龙已领了近百人,包围住戚少商、雷卷、沈边儿、穆鸠平及十余残兵。
  雷卷仍蜷缩在厚衣里,毛裘上血迹斑斑,份外夺目,忽道:“你以为只有你能带人来吗?”
  顾惜朝一怔,失声道:“‘雷家五虎将’……?”
  只听有人豪迈地笑道:“还有‘神威镖局’!”
  顾惜朝回首只见一个红脸银须的矍烁老者,后面跟了三、四十人,以无坚不摧的阵式,突破了孟有威、游天龙所伏下的包围,阔步走入阵中。
  顾惜朝道:“你……”
  老人豪笑道:“老夫是‘神威镖局,的老不死,高风亮是也!”
  他的大手往身后三个青年人一引道:“这三位才是‘雷家五虎将’的三虎。”
  高瘦的青年抱拳道:“在下雷腾。”
  矮壮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雷炮。”
  一个神情傲慢的青年一揖道:“在下雷远。”
  顾惜朝仍捂住鼻子,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有说:“雷家五虎将都到齐了,我还有什么话说。你们想怎样?”
  游天龙和孟有威面面相觑,已露出恐慌之色。
  雷卷淡淡地道:“这要问戚少商才知道。”他始终正眼没瞧过戚少商。
  戚少商的语音已完全哽咽:“我……”
  沈边儿站过去,拍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卷哥问你怎么办?”
  戚少商道:“你告诉卷哥,过去我戚少商脱离霹雳堂,曾让他很下不了台,在武林中很为难,在江湖上很尴尬,我……”
  沈边儿转首望向雷卷。
  雷卷仍窝在毛裘里,向沈边儿道:“你去告诉姓戚的,他出去,没丢了霹雳堂的颜面,一切作为,都是雷家的荣耀,雷家没有他姓戚的,一样可以发扬光大,教他记住,霹雳堂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敌,雷家的敌人或朋友决不能给江湖无情无义之辈,宵小卑鄙之徒所凌辱!”
  沈边儿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强忍热泪:“你转告卷哥,戚少商记住了。”
  沈边儿道:“我也记住了。我们都不姓雷,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壮志未死,意气方豪,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戚少商涩声道:“我欠你一颗脑袋!”
  沈边儿哈哈笑道:“你是指我在你走后扬言要跟你决一死战的事罢?当日你离霹雳堂而创连云寨,江湖上传言沸沸腾腾,以为雷门在此地已一败涂地,很不好受,我一时意气,逼急了说的话,就算咱们要砌磋,也得等你伤好全了,重振雄威,安内攘外,平定江山之时,再来比划比划,打个痛快!”
  戚少商也哈哈笑着,伸手往沈边儿膀上一击,道:“好!咱们这就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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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8 22: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福慧双修高风亮




  顾惜朝笑道:“恭喜大哥跟旧兄弟能够重聚,误会冰释,前嫌尽弃。”他捂着鼻子说话,声调比哭还难听。
  雷卷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更往毛裘里蜷缩,仿佛这世界奇寒,正结着寒冰,下着大雪一般。
  高风亮身边有两个俊秀的青年人,两人都背着镶宝石的剑,样貌很是相似,左边一个道:“我们还等什么?”右边的道:“像这种人,还留来作什么?”
  高风亮神色有一点迟疑,再度望着雷卷。
  雷卷仍是没有说话。
  雷炮已忍不住要说话,他一开口,声音直似雷鸣:“这种人,若放虎归山,留着祸患,自当非杀不可!”
  雷腾的声音十分尖锐刺耳,但只有一个字:“杀!”
  顾惜朝忽道:“好!杀就杀!”
  两名俊秀青年齐道:“是!”一齐拔剑,一齐抽剑,一齐双剑刺人雷腾和雷炮的后心!
  这下变起猝然,雷卷大喝一声,“小心!”雷远急掠而起,扑向二人,忽刀光一起,人在半空,拦腰被斩为两截,喷涌了一团血雾,分两处落地,一时没有死绝,仍张嘴说了一句:“卑鄙!”
  出刀的人是高风亮。
  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一蓬蒙蒙的血点。
  雷卷急掠而起,顾惜朝也飞扑而起。
  两人空中相遇,各一声闷哼,跄然落地。
  顾惜朝手中的小斧已然不见。
  小斧握在雷卷自毛裘里伸出来的青白的手里。
  这一双手,像长年未见阳光,白嫩的皮肤蕴着节节青筋,但指骨突露,异常有力的握着斧柄。
  这手在颤抖着。
  人也在抖着。
  悲伤、愤怒,都足可让人失却冷静,一反常态。
  沈边儿也红了眼,但他大叫一声:“卷哥!”
  雷卷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本来是风中的落叶,忽变作了凝立的石头一般。
  顾惜朝本来脸上已有了笑意,长流的鼻血染遍了脸孔,看来十分诡异,但眼色越发凝重了起来。
  雷卷咳嗽。
  咳了几声,但一直望着地上被砍成两截未死的雷远。
  雷远也悲愤地望着他,但已失去说话的能力。
  雷远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雷卷一直等雷远真的死了,仍不把目光收回来,一直盯着地上的浓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三个字:“高,风,亮。”
  高风亮红脸变得煞白,退了一步,横着大刀,守在胸前,吞了一口唾液。
  雷卷道:“我们雷家,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高风亮涩声道:“没有。”
  雷卷一字一句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风亮眼中呈现了畏惧之色,终把胸膛一挺,大声道:“雷老弟,我们‘神威镖局’,曾得罪了官府,几乎被满门抄斩,一败涂地,而今,好不容易,才得开解,这次傅相爷要我们镖局跟官府合作,要不然,就……我老了,我可不能眼见局子再毁于一旦,何况——”
  他眼中有一种可怜而又带有微悦的神色:“如果这事能成,我也会被封官,我这一生人……就少了一点贵气……”
  雷卷道:“就为了这点贵气,你就杀死我三个兄弟!”
  左边的俊秀青年道:“何止三个,”
  右边的俊秀青年道:“还要杀你!”
  雷卷没理睬他们两人的话,只厉声重复了一句:“就为了封官,你就要残杀我三个兄弟!”
  高风亮退了一步,尖声道:“我不杀你们,神威镖局的人,难免就要死光死绝了!”
  高风亮后面有三、四十人,全都是“神威缥局”的镖师和高手,一个浓眉大目的汉子忽站出来厉声道:“局主,不管怎么样,神威镖局再死光死绝,也不能做这种不顾江湖义气的事!”
  高风亮陡地涨红了脸,怒叱道:“唐肯,这轮到你来说话?滚回去!”
  这汉子雄纠纠也气呼呼的站在那儿,一副激愤难平的样子。
  (作者按:这汉子自然便是“神威镖局”的镖师唐肯。唐肯跟神威镖局局主高风亮,曾一齐共过患难,同过生死,并受贪官逼害,几乎满门蒙羞,但后来因得“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及“捕王”李玄衣之助,终于雪冤、重振“神威镖局”声威,在这段过程中,唐肯所慕恋的心上人丁裳衣也在该役中牺牲,高风亮本来豪情侠风,因历此劫后,人心大变,变得哈腰奉迎,跟官府常打交道:“胆小怕事,而且渴望朝廷封赏,完全变了一个人。——故事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骷髅画》?”
  雷卷双目仍注视地上的浓血,道:“我把你打从老远的青田镇请来,为的是替曾救过你们缥局的戚少商解围,你却包藏祸心,下此毒手!”
  高风亮也豁了出去,大声道:“可是远在你来找我之前,文张文大人和‘福慧双修’李氏昆仲就已经先找过我,我已经答应他们,如果雷家插手这件事,要是擒杀戚少商,我助一臂之力,要是雷家倒戈相向,只听顾公子一声‘杀就杀’的号令,就得先要你们雷家命丧当堂!”
  雷卷切齿道:“好个命丧当堂!”雷腾与雷炮的胸口,仍汩汩的流着鲜血。
  沈边儿戳指那两名青年道:“你们就是‘福慧双修’?”
  左边的青年道:“我是李福。”
  右边的青年道:“我是李慧。”
  沈边儿嘿声道:“三个月前,你们是在李鳄泪部属,李鳄泪给文张官场斗争,惨败身亡,你们真个儿眼也不霎,就转到了文张的麾下?”
  李福、李慧互看一眼,李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慧道:“何况,李鳄泪贪脏在法,本就该死。”李福接道:“你不必离间我们。”李慧道:“我们忠心耿耿,为朝廷效死,为文大人、黄大人、顾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戚少商,忽然说了一句:“那你们就死吧!”
  戚少商原本离开李氏兄弟足有七丈远,以他身负重伤,居然一掠而至,显然是蓄势已久,人在半空,剑势如虹,向李氏兄弟头上罩落,招招尽是抢攻险招。
  李福、李慧一时慌了手脚,双剑并交,见招化招,但戚少商全不理会自己安危,中了两剑,鲜血洒落,但手中长剑依然抢攻凌厉,李氏兄弟只要被刺中一剑,便绝无活命之理。
  高风亮见戚少商攻势如此猛烈,便想退走,不料戚少商剑圈一长,连他也急攻在内,高风亮只有奋力招架,只见戚少商独臂负伤,以一团剑气,力攻三人,竟无一招是守,招招杀着,高风亮、李福、李慧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被逼得手忙脚乱。
  雷卷与沈边儿迅速地对望了一眼。
  两人心里都同时明白:“戚少商这下是在拼死,要手刃杀死雷远、雷炮、雷腾的凶手,以报雷家临危相助之恩。戚少商可以说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雷卷心中固然怆痛,但他恢复冷静极快,戚少商这样拼死,他也决不以为然。
  可是他却不能妄动。
  因为他的敌手是顾惜朝。
  顾惜朝就等他动。
  只要他再有妄动,顾惜朝就会全力置他于死地。
  雷卷不能妄动,沈边儿却能。
  他长身而起,直扑向戚少商的战团,以他的武功,已得雷卷真传,孟有威和游天龙决拦他不住。
  他身在半空之际,忽然间,红影一闪,一个穿黑盔甲的大汉,竟长着一对红翼似的,迎而一戟刺到!
  沈边儿怪叫一声,身形疾沉,霍的一声,腿粗的或尖自头上擦过,刺入发茨,沈边儿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发根给扯裂的刺痛!
  他沉得快,但脚下急风陡起,一个黄须满脸的金甲将军,一拐横扫他双腿关节!
  这一下如给扫着,势子之猛,并非脚骨析断而已,只怕连一双脚也得被砸成稀粒,沈边儿背腹受敌,被人上下夹攻,绝了退路,人急智生,蓦地,一脚蹬出!
  本来金甲将军这一杖扫至,沈边儿避犹不及,但他外表粗豪,心机却十分巧敏,眼看避不过去,居然不退反攻,一脚朝金甲将军额头踢去!
  这穿金盔甲的将军自然就是“骆驼老爷”鲜于仇,他这一拐虽可把对方打成废人,但要是捱了沈边儿这一脚,虽是人在半空中匆忙发力,凭他深厚的内力相抗,至多额上肿个大疙疮,但脸上却不好看,万一堕下马来,在众人面前,更大损颜面,鲜于仇觉得要杀这小子,反正机会还多的是,故此变招回拐,在眼前一格,拍的一声,沈边儿这一足踢在拐杖的结瘤上,内力反挫,沈边儿只觉脚趾一阵剧痛,未及收回,头上那红翼铁甲将军。已挺乾刺将下来!
  沈边儿把心一横,险中抢险,借下堕之势,落到苍黄马背上来!
  这一下,跟鲜于仇只隔着这怪马背上的一座驼峰,两人贴身极近,鲜于仇的拐杖变得毫无用处,霎时间,两人互攻了二十余招,招招攻取对方死穴,两人一面抢攻一面封架,只要一个疏神,捱得半招,决无活命之理。
  这时,冷呼儿在半空中长乾也不敢击下,因恐误伤鲜于仇,他也飞身而下,落在马头上,双掌夹攻沈边儿。
  三个缠战在一起,水泄不通,沈边儿背腹受敌,但依然处处抢攻。
  那匹苍黄怪马受三人身体所压,早已承受不了,加上三人运劲互拼,怪马长嘶连连,发蛮扬蹄腾驰起来,但三人六腿仍然力夹马腹,手上杀着绝不因而减弱。
  这时漫山遍野喊杀之声,游天龙和孟有威已冲杀过来,穆鸠平奋力挡住,他受伤极重,连番转战,体力耗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游天龙并未出全力,穆鸠平早就伏尸就地了。
  全场只有两个人不动。
  顾惜朝与雷卷。
  雷卷蜷缩在毛裘里,在这曙色将明的时候,寒厉的目光,盯着顾惜朝,使顾惜朝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澈骨寒意。
  所以他立即道:“你的伤,也不轻。”他的目光落在雷卷的腰上。
  雷卷腰畔的毛裘上,有一蓬鲜血,正渐渐扩散开来。
  毛裘极厚,要染红这样一大片毛裘,要流很多的血。
  雷卷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儿。
  在高风亮和李福、李慧骤杀雷腾、雷炮、雷远之时,雷卷一时情急激动,奋身扑去,顾惜朝伺机出手,砍中雷卷的腰部,但银斧也给雷卷劈手拿去。
  顾惜朝手上已无斧。
  只有刀。
  一柄小刀,扣在他左手姆食二指之间。
  只要雷卷一动,他就发出这一刀,他环视全场,已方占尽优势,兵力方面,更雄厚十数倍,而且他知道,不久之后,文张文大人会带“捕神”刘独峰赶来,那时,纵有十个戚少商又能如何?
  雷卷心里暗急,但眼前的局势,已无法突破,他急也急不来。
  忽然之间,他觉背后有一种逼人的杀气。
  他不知道是谁,但眼梢所及,来人鹦哥绿绽丝战袍及地,腰缚着文武双穗绦,脚踏嵌金丝抹绿靴,来头非同小可。
  而以这杀气揣度,来人的武功也决非庸手。
  他的心沉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回头。
  因他一旦回头,眼睛就会稍离开顾惜朝手上的刀一瞬。
  纵然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但顾惜朝的刀可能就已钉在他的额头。
  所以背后敌手再强,他也不能回头。
  顾惜朝笑了。
  他的笑是要在雷卷心中造成威胁。
  他的笑同时也是得意而情不自禁的笑容:困为他已来了强援。
  强援是黄金鳞。
  黄金鳞和文张这两名官员,都是出名的足智多谋、手段残毒,所不同的是,文张较善于乘风转舵把握时机,也忍辱负重能屈能伸(详见“骷髅画”一文?”,而黄金鳞武功底子既高,文才也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这时候,戚少商、穆鸠平、雷卷、沈边儿四人,全是背腹受敌,正在作困兽之斗。
  但却有本来无关紧要的人,忽然做了一件事,改变了这个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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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1 23: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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